第四章 不辨风尘(第5/18页)

包拯道:“那石学士是什么时候看到的?”石中立居然腼腆地撇了一下嘴角,不好意思地道:“这个说起来实在有点无聊。就在老夫撒尿的时候,听到后面有动静,转头一看,一个人站在背后不远处,吓了老夫一跳。老夫忙问道:‘谁在那里?’那人迟疑了一下,答道:‘是我,崔良中。’老夫束好裤子,走过去一看,果然是那‘天下第一茶商’崔良中,叫了老夫一声,便朝老夫笑。”

张建侯道:“然后呢?你们又说了些什么?”石中立道:“还有什么然后?老夫知道崔良中不是好人,当然不会理他,径直走了,回了宴会厅。后来你就来了,在外面跟杨文广打上了架。咦,你们这些小娃娃有正经事不做,居然跑来怀疑是老夫杀了崔良中!”

沈周忙道:“石学士别着急,崔良中还没死,称不上‘杀了’。这案子里面有许多疑点与石学士相关,不由得人不起疑心。”

他说得甚是恳切,石中立这才点点头,道:“那好,你倒是说说看,老夫哪点可疑了?”沈周道:“根据石学士适才所言,您老人家很可能就是最后一个见到崔良中的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嫌疑。这是其一;其二,前晚应天府署出事,昨晚崔府出事,石学士都在附近;其三,昨晚潜入崔府的黑衣人在房顶伏过,身上沾有大量瓦灰,而石学士凑巧丢了外衣,而且外衣跟黑衣人所穿的衣服是同一颜色。请恕晚生冒昧,但这些的确都是重大疑点。”

石中立这次倒没有着恼,转头去看老朋友,三人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许仲容笑道:“你也知道叫石公老人家,你看他都这把年纪了,会翻墙上房顶么?”沈周道:“依情理来看,自然是不能的。”

包拯插话道:“可是断案最终要凭证据,只要验证这片衣襟就是从石学士的衣服上撕扯下来的,石学士难逃嫌疑。”

石中立登时像一个孩子般撅起了嘴,赌气道:“好啊,那你们就回去包府,将老夫扔掉的衣服从粪坑捞起来验证。”包拯道:“正要如此。几位先生,晚生告辞了。”

沈周见石中立当真生了气,本来还想从中圆缓几句,但见包拯决然掉头而起,微一迟疑,还是转身去追同伴。

走出一大截,张建侯犹自回望不已,担心地道:“这石学士嫌疑重大,他知道我们现在就要去找证据,一会儿会不会逃跑了?”包拯道:“他是翰林学士,家眷都在汴京,能跑到哪里去?再说了,我觉得他很可能说的是实话。”

张建侯道:“呀,姑父相信他的话?”包拯道:“嗯。石学士讲述他在假山遇到崔良中的情景,细节绘声绘色,十分逼真,像那个撒尿方便什么的,不像是临时编出来的。”

沈周很是疑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适才还一再暗示石学士跟案情有关?要知道,他很可能是下科科考的知贡举[1]呢。”

包拯道:“我认为石学士说的是真话,只是我个人的直觉。就像你认为石学士不可能翻墙上房一样,同样掺杂了个人的情感在里面。然而人都有私心,判断有对有错,如果最终证实这片衣襟是从石学士衣服上扯下来的,那只能证明你我二人的直觉都错了。法令是天下之程式、万事之仪表,是国家治乱安危之所系,岂能让情大于法?只有证据才是无私公正的,最有说服力。”

沈周听了深为折服,叹道:“要是我父亲听到你这番话,一定也会击节赞赏的。”

忽听得背后有人叫道:“三位公子,等一等!”闻声回头,却是那文士竹渊夫追了上来。

沈周问道:“竹先生有事么?”竹渊夫道:“嗯,我有话对你们三位说。请随我来。”

包拯几人交换一下眼色,料想他独自追来,所言必是涉及石中立,当即跟了上去。

竹渊夫领头来到汴河岸边,叫住一名船夫,自怀中掏出一小块儿银子递过去,称要借他的小船一用。船夫掂量了一下银子,大约有二两重,彼时银价值钱,足足抵得上他两个月的收入,便爽快地答应了。

竹渊夫几步跳上船,叫道:“上来吧。”

张建侯道:“一定要在船上吗?这个……”竹渊夫道:“什么?”张建侯道:“这个……我怕水!”

竹渊夫笑道:“你怕水?听说张公子武功了得,在知府宴会上大出风头,原来是只旱鸭子。我告诉你,我要说的话事关重大,非得在船上说不可。”

包拯道:“不是他,是我怕水。”走到岸边,微一踌躇,鼓足勇气迈上了船。

昨日他也曾登过宋小妹的大船,但眼前却是只小舢板,摇晃得厉害,刚一脚踏上船板,便觉脚下一软,幸亏被竹渊夫及时抓住,扶他到舱中坐下。张建侯和沈周先后跳上船。竹渊夫便解开缆绳,抽走搭板,亲自打桨,将船划离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