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悬崖路(第2/4页)

在悬崖最陡峭的地方,石径拐了个弯——事实上这儿有百来码长的一段,悬崖陡得竟就是直上直下的。就在这儿我看到石径靠外面的边沿上有一个七棱八角的小缺口,就停下来仔细瞧瞧。这个缺口大概有六英寸宽,新翻起的松土在一边堆起了一个半圆形的小墩墩,在另一边则零零落落散满一地。那可不是有什么好看的,连我这样一个城里人都一眼看了出来:这儿本来有一丛灌木,不多久以前给连根拔掉了。

附近却看不到有连根拔起的灌木。我扔掉了嘴里的香烟,四肢着地趴下身来,把头探到石径的边沿以外,向下望去。在下面二十英尺处我看到了那丛灌木。灌木落在几乎是贴着崖壁生长的一棵矮树顶上,灌木根上还沾着褐色的新土。紧接着我的眼睛又看见了一件也是褐色的东西——那是一顶便帽,倒嵌在两块尖利的灰色岩石之间,跟下面的大海还隔着好一段距离。我于是把眼光投向崖底,终于看见了一双脚和腿。

那是个男人无疑,脚上穿的是黑皮鞋,往上是深色的裤管。两脚都侧转了脚板,搁在一块被海水冲得精光溜滑的圆石顶上,相距半尺左右,脚尖一律向左。脚是高高搁起的,深色裤子的裤腿从脚脖子开始向下倾斜,渐渐没到海水里,从膝头以上不远处起,就全给淹在水下了。我从悬崖路上望下去,就只能看到这些。

我就从悬崖上爬下去,不过不是从这个地方往下爬的。这个地方实在太陡了,一个发了胖的中年人是对付不了的。记得刚才在后面两百来码处,石径是穿过了一道曲曲弯弯的山沟的,山沟破开了崖面斜斜而下,从崖顶一直通到崖底。我就退回到山沟处,沿着山沟爬下去,跌跌滑滑,爬得汗流浃背,咒天骂地,不过总算没出大事,一路平安到了崖底,无非是手指划破了,衣服弄脏了,皮鞋也踩坏了。

从崖壁到大海之间的那一带礁石嶙峋,可不是那么好走的,不过我一路过去,基本上都还是从礁石上走过去的,只有那么一两次,逼得我就只能蹚水而过了,好在就是蹚水,水也到不了腿弯里。可是到了露出那双腿脚的所在,要把尸体拉起来,我就不得不跳进太平洋的海水里,那水就有齐腰深了。那块大圆石敢情还有大半块是在水下,尸体就朝天搁住在那冲刷得光光的斜面上,自大腿以上都淹没在浪沫翻卷的海水里。我双手抄到尸体的腋下,两脚踩实站好,然后就一使劲把尸体提起来。

一看,那是埃里克·科林森。他的脊背已经摔烂,破衣窟窿里血肉模糊之中骨头都露了出来。后脑勺已经砸碎,半个脑袋已经不在。我把他从水里拖了出来,安放在海水打不到的礁石上。翻了下他水淋淋的口袋,里边有现金一百五十四元八角两分,还有一只表,一把小刀,一支带铅笔的金笔,一些证件,两封信,外加一个记事本。我把证件、信和记事本都一一拿来看过,也没有发现什么情况,那里边的内容跟他的死都没有一点关系。除此以外,在他身上也好,在尸体的附近也好,就再也找不到丝毫线索了。对他的死因我只掌握了三条线索,就是那连根拔起的灌木丛、那卡在岩石中间的帽子,还有就是他的尸体是这么个姿势。

我把他留在那儿,回到山沟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气喘吁吁地重又爬上去,到了悬崖石径上,再返回少了丛灌木的那个缺口处。在那儿我也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痕迹,诸如脚印之类。这小径基本上都是硬石路面。我就又顺着石径继续赶我的路。不久悬崖就渐渐拐离了大海,贴着崖面的小径也渐渐降低了高度。又过了半英里地,悬崖就压根儿没了影,只剩了一道灌木丛生的山梁,小径就在山梁脚下一路伸展出去。太阳到这时还没有出来。裤子贴紧在腿上,冷冰冰的好不难受。皮鞋开了裂,进了水,走起来咯吱咯吱直响。我还没有吃过一口早饭。香烟又都打湿了。左膝头一阵阵痛,那是因为刚才下山沟的时候不小心一滑,把膝头扭伤了。我诅咒这侦探的差事,可还是得咯吱咯吱顺着小径继续赶我的路。

偏离大海赶了好一程路,前边是一道伸入海中的岬角地,树木森森,这就越发离大海远了。顺着小径穿过这个狭长的岬角地,再下一个小山谷,上一道矮山坡,我就看见了旅馆夜班接待员所说的那座房子。

那是一座相当宽敞的两层楼房,屋顶铺的是棕色的木瓦,外墙贴着棕色的墙面板,位置是在平地隆起的一个小圆丘上,旁边是个四分之一英里宽的小海湾,那就像大海突然抢进来咬了一口,在岸上咬出了这么一个U形的缺口。房子正面向海。我这儿正处在屋后。眼前一个人也看不到。底层的窗子都关着,遮帘都放下了。二楼的窗子却开在那儿。一边的远处可以看到有一些较小的农家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