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棺柩(第2/5页)
狄公心中恻隐,说道:“今天天亮便要问斩,大迟了!太迟了!茉莉你能否将你丈夫被诬的详情细末告诉我?”
茉莉含泪点了点头:“狄老爷想听听,奴家不妨说个大略,左右是作了刀下之鬼,这三四个时辰叫我如何捱得?我丈夫与潘校尉虽属同一营盘,但脾性并不甚相合,遇事多不投机。潘校尉口上甜如蜜糖,肚内歹毒十分,遇人时脸上总堆着笑,背里却干着那等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丈夫姓吴,为人憨直,不善言辞,但枪棒骑射却般般胜潘校尉一筹,甚得上司信任。潘校尉十分妒忌,常含恨于怀,伺机加害。
“一日,潘校尉夜里回家,发现他妻子被人掐死在床上,偏巧我丈夫因军营的公务去他家。他便出首告我丈夫杀了他妻子。军法司鞫审时,他说我丈夫多次调戏他的妻子,遭到斥责,但贼心不死,他自己因是同营军官不好反目。他说那天我丈夫探得他在军营值戍,故又偷偷踅到潘家,图谋不轨,遭到潘妻拒绝后,恼羞成怒,便将她扼死了。”
“你丈夫如何辩白的?”狄公问。
“我丈夫说潘校尉血口喷人,他与潘妻从无瓜葛,更不会无端害她性命。兴许倒是潘校尉自己扼死妻子,反行图讹。我丈夫说,那天傍晚他在军械库遇见潘校尉,潘校尉要他捎带点东西回去与他妻子,说他当夜要在军营值戍,脱不出身。又说他妻子身子不适,托我丈夫顺便看觑一眼。我丈夫不知是计,到了潘家叫人半天不应,随后潘校尉竟后面赶到,诬我丈夫杀了他妻子——潘妻果然被人扼死在床上。
“军法司判我丈夫砍头,押在死牢监里。我去军营大牢探望,大牢的守卒道我乐籍未脱,不许我见死囚。因为西线突厥的反叛,都督府事如乱麻,故上司的批复至前日才下达,——天一亮,军营点卯时,便要执刑了。”说罢泪如雨下。
狄公突然问道:“你可知潘家夫妇婚后美满否?”
“不知道。”
“他们有没有孩子?”
“没有。”
“他们结婚多久了?”
“两年。——听我丈夫说是潘校尉的父亲做的主,对方是个大户人家,他当时还嫌那女子长得不起眼,心中老大不乐哩。”
“你知道他父亲的名字么?”
“不知道,听潘校尉吹嘘说是苏州城里第一等的大官。”
“呵,想来必是苏州刺史潘维良了。——他是个大有学问的人,撰著过许多书哩。潘校尉原来是他的儿子。”
“没想到狄老爷对潘家爷儿俩还如此赞赏哩。”茉莉心里一凉,不由轻蔑地讽刺道。
“我此刻便去找潘校尉,他是不是在军营内?”
“呸!假正经,一锹土上的蛤螟!”茉莉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水。
狄公并不理会,裹紧皮袍便出了破木门。
狄公在大街上独自走着,虽已过了半夜,一路上还是灯火明亮,马车满载着兵士辚辚向西而去。他只恨此事知道得太迟,即便他此时找到了潘校尉,弄清了诬陷的真相,又有何用呢?对,他得设法找到周都督本人,因为大兵压境,非常时期,军法司的裁决没有周都督本人出面干预是无法急速更改的。而周都督正指挥十万大军,准备发动西线的反攻,此时军情如火,军机万变,战策还须最后推敲,调兵遣将,戎器粮草,正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肯为一个行将执死刑的小军官复审,翻案?但狄公决定犯颜去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倘若侥幸能为吴校尉辩白冤情,豁了死刑,也是老大的积骘。再说为无辜昭雪也是一个父母官的本来职分么。
因为战事频急,都督府已迁到先东宫太子的“狩猎官”。那是一幢巨大的宫殿,宫殿后有一大片岗阜森林,先皇花费巨资修建,专供太子畋猎骑射。太子生前常来这西部边境狩猎,他正是在一次狩猎中不幸丧生,死后便安葬在宫殿后的墓穴里,后来他的妃子的棺柩也运到这里合葬。——如今这一片岗阜森林正密层层安扎了军 营。
狄公在辕门费了许多口舌,守卫的军士才答应去营里找潘校尉。
半日潘校尉来了,狄公见他全身披挂,似乎正等待着上阵。行礼毕寒喧几句他便趾高气扬、又冷若冰霜地望着狄公。
狄公笑道:“足下便是潘刺史的公子,叫我好找!半年前我因公务去苏州,顺便拜访了令尊大人。令尊大人学问道德,海内人望,我狄某十分钦佩。临别时,令尊执着我手吩咐道:‘犬子正在邻县大石口军营服役,方便时望多多照拂。’昨日周都督召我来此,询问兰坊军务,故尔特来辕门拜望,也好瞻睹丰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