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第26/27页)
“桥上的涂鸦已经被擦掉了一些,但奶奶命令我用拖布把它们完全擦干净。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刚刚入冬,天气很冷,又没有手电筒,黑乎乎的,总之就是很可怕。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之后,我边哭边对奶奶说‘全部都恢复原状了’,但奶奶却弯下腰来,平视着我说:‘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真正恢复原状的。’
“回到卡车上的时候,我发现奶奶的脸上湿润了。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在桥上跟我们说话的那个年轻人不是出汗,而是在哭。我终于明白到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第二天,奶奶就又跟平时一样了,但从那以后她不准我再跟那个坏小子玩,而且还会经常担心地看着我。我想就跟奶奶说的一样,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再也不可能恢复原状了吧。”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跟奶奶说起过那件事。我把这段记忆封印在内心深处,彻底忘记了它,就像这些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说完之后,我提心吊胆地看了爱德一眼。他的侧脸还是跟平时一样毫无表情,视线落在手里的可乐瓶上。操场那边传来球棒击打硬球的声音和欢呼的声音,吉普车从沙袋旁边疾驰而过,扬起一阵尘埃。
我一时冲动说出了这个秘密,或许爱德也会像奶奶一样对我生气吧。如果他对我大失所望,我该怎么办?我刚才根本没想那么多,直到现在才冒出了一身冷汗。
“我说,爱德……”
“真是个好奶奶啊。”
“啊?”
“我说蒂姆的奶奶。她真的是个好人啊。普通人肯定会骂你‘黑人的家附近太危险了,以后不可以再去了’,但是很少有白人会像你奶奶一样,责备侮辱黑人的行为。”
爱德说得没错。奶奶年轻的时候在英国当女佣,我听说当时的英国是十分严格的阶级社会,劳动者们的地位也十分低下。我可能是让她想起了痛苦的回忆,伤害到了她吧。
“其实啊,我可能跟罗斯上尉差不了多少。我也很害怕他们,也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他们。这样的我,说不定连迭戈都会讨厌吧。”
这次事件的元凶罗斯上尉会这么蛮横,可能也是因为工兵里有许多有色人种。许多白人光是看到他们的脸就会觉得“这些家伙是仆人,为我们鞠躬尽瘁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才没有跟部下们一起工作吧。我感觉我自己也没办法堂堂正正地说“我跟他不一样”。如果我处在他的立场上,也不知我能不能跟那些部下打成一片……我可能会轻易看不起他们,也可能会就这么一直逃避下去。我轻轻握了一下右手,回忆起还残留在掌心的触感。
“老实说,刚才和威廉姆斯握手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还是第一次碰到黑人的手呢。”
“感觉如何?”
“……他的手很干燥,很暖和。”
就算是现在,我的心里也还残留着恐惧与蔑视交织的感情,但尽管如此,不知为什么,当握住那只褐色的手时,我却很轻松。我既没有感觉恶心,也没有感到不快,只要实际踏出一步,说不定互相理解比我想象中更简单。如果我们能再多相处一段时间,我们会不会成为普通的朋友呢。
“蒂姆,‘我没有恶意’这种话是谁都能说的,区别只在你如何处理自己的忧心与恐惧罢了。到底要不要克服,这些都需要你自己来决定。我们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不让要自己留下遗憾。”
“因为这里是战场吗?”
“是啊。邓希尔也是一样的,你对他的态度要好一点。”
“……你连这个也看出来了啊。”
“谁看不出来啊,你心里想什么马上就会表现在脸上的。”
我们的头上响起了引擎的声音。我抬头看去,只见英军的喷火战斗机[11]划过天空,机翼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爱德小声说了一句“真帅啊”,又喝了一口可乐。
我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光顾着说自己的事情,都忘了问他,为什么看工兵们偷走箱子的时候会那么紧张呢?虽然我很好奇,但那天的午后太过暖和舒适,总感觉不该再提起这么深刻的话题,所以我也没再追问。
自那之后,虽然野战基地里偶尔还会发生一些麻烦事,但我们也算是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
前线的战况似乎也相当不错,有些人开始信誓旦旦地传言说“我们圣诞就能攻入柏林,把希特勒打回老家啦”。
我们都做好了可能随时被送回战场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到了七月,我们收到的竟然是叫我们返回英国的命令。放假了!当运输船到达南安普敦港的时候,我不禁欢呼雀跃起来。因为我终于到了四处都能听见英语的地方!我把脏兮兮的战斗服送到洗衣店,领了未领的薪水,给家里寄了钱。之后我和战友们穿上配给普通士兵的艾克夹克,戴上橄榄色的船形帽,摇身一变成为时髦的军人,高高兴兴地到街上逛了一圈。啊,多么美妙的“一周外出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