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5/5页)
总有一天还会发生大战。然后在生灵涂炭之后,人们又会开始自问我们到底为了什么而战。
我倚坐在卧室的桌前眺望窗外。雨滴拍打着玻璃窗,发出轻轻的声响。
“爸,浴室可以用了。”
房门打开,罗蒂探了个头进来。留着一头金发的她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还是那么伶俐要强。罗蒂的丈夫与西奥代替我掌厨,现在应该正在厨房里收拾。西奥没有结婚,享受着单身生活。他时常会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让我想起他儿时的模样。
如果某一天见到了杨森夫妇俩,我是否能挺起胸膛对他们说,我像他们所期望地那样拯救了这两个孩子呢?
“好的,马上去。”
“嗯,先晚安了。洗干净再睡哦。”
“知道了。”
等房门关上后,我轻轻地拿起爱德的眼镜。
桌子的抽屉里放着曾经的战友们留下的遗物,还有爱德单独留给我的遗书。历久褪色的信纸上无情地写着这样一句话。
——就算你不把我的眼镜留着,也能活得好好的。
因为每次见到战友牺牲,我都会留一件遗物,想必他是猜到了如果自己死了我会把他的眼镜留在身边吧。
“……那么,我又是不是活得好好的呢。”
我对那个青年又知道多少呢。在巴斯通冰冷的战壕里第一次听到他的切身经历时,我才感到自己对挚友其实一无所知。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心情。
时间无法倒退。做过的事就成为永远的印记,再不会消失。就像小时候我曾经用涂鸦嘲讽黑人一样,我伤害了迭戈,最后也没有得到原谅,并且还得眼看着他离去。我还杀害了大量敌军——甚至还曾射杀了已经投降的敌军。
夺过的生命,救过的生命,贬低过的生命,数都数不清,但心中的痛却不会因此而麻痹。
——如果你为我担心,那么就在外面的世界好好努力。不要让这样的战争再次发生,不要让世界变成只能用战争去解决问题的地方。
不怕杀人、也不怕被杀的爱德这样写道。然而我的力量太过渺小,丝毫不足以抵抗大潮。
人类是健忘的生物,终有一天会将明显的过错正当化。有人胜利就有人失败,为自由而战的人被为了别的自由而战的人打败,如此一来,仇恨便开始了无限循环。
世界是灰色的,它既不黑也不白。就像阴天,美丽又荫翳的灰色反复无常地变化着,带着乡愁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另一头。
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止不住祈祷。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将眼镜锁进了抽屉。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醒来后我虽然已经完全忘记了梦的内容,但胸中却有着一种甜到令人麻醉的愉悦,其中还隐约夹杂着苦涩的情绪,就像雨停后留下的水洼一样无法消去。我摸了摸脸颊,发现早已被泪水打湿。
第二天清晨,我打开抽屉一看,本来放在里面的眼镜却不见了踪影。我问遍家人,把家里找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再找到那副坏掉的眼镜。
[1] 译者注:美国黑人民权运动(African-American Civil Rights Movement),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至六十年代中期美国黑人反对种族歧视和种族压迫,争取政治经济和社会平等权利的大规模斗争运动。
[2] 译者注:东德国家安全部(Ministerium für Staatssicherheit),全称是“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国家安全部”,成立于一九五〇年二月八日,总部设在东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