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曲崖(第7/14页)
我离开了双排座车子,又来到公路上。这时候,一辆载重汽车开了过来,哧地一声停在我的旁边,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司机,站在路边解开裤扣子响亮地小便起来。我等他小便完了对他说:“师傅你好。”他边扣着裤扣子边说:“我好不好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愣了一下,说:“你要到哪里去?”他说:“我去拉石料。去前边的采石场。”我说:“你在这条路上跑运输,看没有看见一个女精神病人?”中年司机眼睛一闪:“你找这个精神病人?”我点了一下头,说:“其实我也是闲着没有事,找着玩呢。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只不过我回家听人说她失踪了,我就在这条路上寻找她来了。可是却没有找见。哎,你看见过她吗?”中年司机说:“我见过,是一个脸黑黑的的女人,头发纷披着,眼神呆滞,边走边在嘴里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我说:“你是什么时间看见她的?”中年司机想了一下说:“有一段时间了。”我说:“你看到她去了什么地方吗?”中年司机说:“她曾经到过我们的采石场。”我说:“你们的采石场就在前边的山谷里吗?”我用手指了一下北边远远的地方。中年司机说:“是的,你想去看看吗?你要是想去,就坐上我的车子,一会儿就到了。”
我只所以把莫彩霞的事拿出来说,是因为我明白,在路上你总得说点什么。你不可能什么也不说。至于我要找莫彩霞,其实也是可有可无的事。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当真。
我爬上驾驶室。中年司机开动了车子。途中,司机说他的车子可以拉到五十吨货物的。我记得那些火车的车皮上常写着载重五十吨的字样。我说:“你的车子拉得太多了,与火车一样。”中年司机高兴地说:“我的华山王就是一列火车皮。”我说:“你的车子把公路压得裂了口子,这条公路可是才修了不到一年时间。”司机说:“那与我无关。我只管拉货。公路好与坏与我没有球关系。”我说:“公路坏了女人在上面走路歪脚。”司机歪着头看了我一眼,笑说:“你对女人十分心疼。你是一个情种吗?”
说着话,我们一会儿就到了这道山谷的料石场。半山上有零零星星的小小的人影在采石,他们手里拿着撬杠在岩石缝里撬动着,不时地有块块岩石轰隆隆地滚落下来,在山谷里趟起一路灰尘,灰尘飞得很高,又烟雾一样四下弥漫开来。在料石场前边不远处,是我在路上碰到的那群女人,她们正跪在一处平地上,在她们的面前,纸钱正在熊熊燃烧,纸灰飘飞,一枝枝香蜡在阳光下放着暗光;她们神色冷峻,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中年司机在口里骂骂咧咧地说:“这伙吃饱了撑的,炸山又不是炸她们先人的墓地,她们跟上搅什么搅。”
中年司机把车子停在一堆料石跟前,那是已经碎好的石料,大小均匀。一辆铲车伸长料斗把铲下的料石子倒进车厢里。司机在旁边不远处与一个开票的女人说着什么玩笑话,那女人的脸红了,似乎在嗔怪着他。那中年司机似乎向那女人说到了我,因为那女人回过头打量了我一眼。后来她对我说:“你找那个女精神病人?”我点了点头。她说:“她是你的什么人?”我说:“是我村上人。不是我的什么人。”女人奇怪地说:“那你找她干什么?”我听得有点烦:在这个世界上,你凡是要干一件事,总得都有目的,这已经成了人们生活的一条准则,我现在要违反这条准则,所以人们就难以理解了。我走近她说:“我在家里闲得没有事,听说她失踪了,我就来寻找她了,怎么,你见过她?”女人有一张好看的脸蛋,但鼻梁两边有雀斑,可以说还是很有姿色。她笑了:“你这人佯得很。没有关系还找她?”我说:“她来过采石场?”女人把头偏向中年司机,说:“来过。”我说:“她现在去了哪里?”女人说:“来了又走了。”我叹了一口气,说:“她是怎么来的?”雀斑脸女人说:“有一天我们上午上班来到这里时发现她在我们的料石堆上睡着,我们叫醒了她,问了她几句话,才知道她精神不正常。”我说:“你们还发现了什么?”雀斑脸女人说:“我们发现她的衣衫不整,腿上有血点子,好像被什么人强暴过。”我说:“你们打110报警了吗?”中年司机转过了目光,似乎在躲避着什么,说:“都忙得像吹鼓手一样,没有人报警。”雀斑脸女人说:“找不见她你还找吗?”我说:“我不知道。”
我走到一边去了。我很伤心,明明有线索了,可到头来线索却又丢失了。我信步来到前边正在焚烧纸钱的女人中间,也与她们一样跪了下来,帮着她们焚烧纸钱;她们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互相之间用目光交流了一下;那目光里的意思是说,这人还有点善心。我烧了一会儿,问她们:“你们喜欢干这些事吗?你们这样做能起什么作用?”她们中有一个长眉毛说:“这里有绝龙岭,有箭括岭,当年太史文仲在这里与周朝交兵遭冰冻失败。姜子牙在这里指挥打过仗。这里往东不远就是周太王率周族从豳地迁徙来的地方。从这里往北是玉女泉。如果大山炸没了,玉女泉还能存在吗?这么有名的地方,现在却要被炸没了。我们心疼呀。我们向箭括岭的神灵祈祷,求他老人家迁移到其他地方。”我说:“你们没有向县政府反映吗?”她们一哇声地说:“反映了,大天底下栽柱子——不顶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