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早埋葬(第5/6页)
被这种幻觉笼罩后的几分钟时间里,我静止不动。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无法鼓起勇气移动自己。我不敢努力去确信自己的命运,但是我心中有声音在向我低语这是真的。一阵绝望——不像其他的痛苦所唤起的那种绝望——在长久的犹豫不定之后,只有绝望在激励着我开启那沉重的眼皮。我睁开眼睛。一片漆黑——完全的漆黑。我知道发作过去了,知道自己的病症危机早已离去。我知道自己已彻底恢复了视觉功能。可是周围很黑,全黑的,黑夜般强烈而彻底的昏暗始终持续着。
我竭力想叫喊;嘴唇和干涩的舌头痉挛着一起用劲,但空洞的肺部发不出声音来,它似乎被覆在上面大山一般的重量所压,我喘着粗气,每一次挣扎着大口吸气时,心都怦怦直跳。
在企图大声喊叫的努力中,下巴动了动,让我感觉到它们被绑了起来,就像平常对死者所做的一样。我也觉得自己躺在某个坚硬的东西上;而且,我的两侧也有一种类似的被紧紧包裹的感觉。到那时,我还没有试着动一动我的四肢,此刻我猛地举起一直是手腕交叉地摆在那里的双臂。我的双手碰到了坚硬的木质材料,它在我脸部上面不超过六英寸的地方。最后,我不再怀疑自己是躺在一个棺材里。
这时,在我经历的这所有无尽的痛苦中,一个甜美的天使般的希望出现了——因为我想到了自己的防范措施。我扭动身体,间歇地用力想顶开棺材盖:它没动。我动了动手腕想拉系铃的绳子:没有找到它。这时,这安慰永远地飞走了,而更严酷的绝望笼罩着我;因为我禁不住想到我自己精心准备的软垫子也没了。接着,我的鼻子也突然闻到了一种强烈而特殊的潮湿泥土的气息。我的结论是不可反驳的,我没有在家族墓穴里,我陷入昏厥时并没在家——周围是陌生人——什么时候,或是怎么昏厥的,我都记不得了——是那些陌生人把我像狗一样埋了起来——然后把我钉在普通的棺材里——并将它扔进了深深地、深深地,而且是永远地扔进了某个普通而不知名的墓地。
这可怕的结论进入了我心灵的最深处,我又一次地挣扎着想大声喊叫。这次我成功了。一声悠长、狂野、持续而痛苦的尖厉叫喊或是嚎叫在黑夜的地底回荡。
“喂!喂,这里!”一个粗哑的声音回答道。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第二个声音说。
“别吵了!”第三个声音响起来。
“你这样狂叫是什么意思,像只野猫似的?”第四个声音说道。于是,我被一伙长相粗野的人抓着,并被胡乱地摇晃了好几分钟。他们没有把我从沉睡中唤醒——因为我喊叫时已经彻底醒了——但是他们让我完全恢复了记忆。
这事发生在弗吉尼亚的里士满附近。我在一位朋友的陪伴下,沿詹姆斯河岸下游走了几英里去打猎。夜晚来临时,我们遇到了一场暴雨。河边停着一只小型的单桅帆船,船舱里装载着花园用的肥土,这为我们提供了唯一可躲雨的地方。我们就充分地利用了它,并在那里过了夜。我在船仅有的两个铺位中的一个上睡下了——重量六七十吨的单桅帆船上的铺位是怎么样的就可想而知了。我躺的那个位置还没有床垫。它的最大宽度是十八英寸,从底部到头上的甲板处的距离也一模一样。我发现要把自己塞进去异常困难。但是,我还是睡得很熟。因为没有做梦,没有做噩梦,我醒来时的所有幻觉自然都因我周围的环境而起,来自我惯有的思维倾向,来自——这我也暗示过了——感官恢复时的困难,尤其是要在沉睡醒来后很长的时间里重新恢复记忆。那些摇醒我的人是船上的工作人员以及卸货工人。泥土的气味就是装载物自身发出来的。我下巴上的绷带是一块丝绸手帕,我用它来代替常用的睡帽包头的。
然而,我当时承受的折磨无疑和真的坟墓没什么两样。它们很可怕——实在太可怕了;但事情总是否极泰来。因为这过度的惊吓使我精神必然产生剧烈反应,我的心灵得到了调整——获得了平衡。于是我出国旅行,我做大量的锻炼,呼吸着天空自由的空气。我思考着其他的问题,而不是死亡。我扔掉了医学书,焚烧了“巴肯”[2],不再阅读《夜思》[3],不读关于墓地的浮夸诗文,不看鬼怪故事——例如本篇。总之,我变了个人,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从那个难忘的夜晚以后,我彻底抛开了自己那令人恐怖的担忧,我的强直性昏厥病症也随之消失了,也许,对于这一病症,前者与其说是结果,倒毋宁说是起因。
有时候,即使在冷静的理智看来,我们悲哀的人性世界或许也会和地狱很相像,但人类的想象并不是能泰然探索每一个洞穴的卡拉蒂丝。唉!大量关于埋葬的恐怖事件并不能完全被当作奇思怪想,但是,就像陪着阿弗拉斯布顺奥克苏斯河[4]航行的那些魔鬼,他们肯定得睡觉,要不他们就吞噬了我们——必须让他们沉睡,否则我们就完蛋。[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