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坑与钟摆(第5/6页)

它还在坠落——毫不停息——依然势不可挡地下降着!我喘息着,在每一次的摇摆中挣扎着。随着每一次的摆动,我剧烈地紧缩着身体,目光跟随着钟摆的起伏盘旋,心中汹涌着最空洞的绝望;我的双眼在钟摆朝下摆来时又吓得紧紧闭上,尽管死亡会是一种解脱,哦,那解脱多么难以形容!一想起那器械轻轻一落就能把锐利而闪亮的刀锋掷于我胸口,我的每根神经就一直颤抖。那是希望在激发我的神经发出颤动——并引起身体收缩。那是希望——战胜痛苦的希望——即使在宗教法庭的地牢中都向着受折磨之人呢喃而出的希望。

我感觉再有十次或十二次摇摆,那钢铁就会真的碰到我的外袍,这样一想,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敏锐而充满了绝望的镇定。在这样长的时间里——或许有好几天了,我第一次开始思考。我突然想到,那个绑住我的绷带或者系带是完整的一条。我不是被单独分开的带子勒住的。那剃刀般的钟摆降落后,靠我的左手,在它横穿过带子任何一段的第一砍中,就会将带子断开,而我的身体或许不会受伤。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当钢铁如此贴近时,是多么令人害怕!那最轻的一摆都是致命的!再则,那些施行折磨的家伙难道会预见不到并防止这样的可能性吗?穿过我胸部的绷带会不会在钟摆的摇摆轨道中呢?我惟恐这线微弱的并且仿佛也是最后的希望破灭,就尽力抬高头部,以看清楚我的胸部。那系带裹绕着我的四肢和身体的各个部位——惟独没有绕在那毁灭性的刀锋将要划过的地方。

没等我把头放回原位,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准确地说,那隐约的逃脱念头我曾经暗示过,当时在我把食品送到焦灼的双唇处时,它曾或明或暗、不太明确地漂浮在我的思绪中。此刻整个想法出现了——虽然、不很明晰——却是完整的。怀着紧张而绝望的神情,我立刻着手去实现这个想法。

在很多小时里,我所紧贴着并躺着的那个木架子一直被大群老鼠簇拥着。它们疯狂、无畏、贪婪,用红色的眼睛盯着我,仿佛在等待着,直到我僵硬静止后成为它们掠夺的食品。我思忖着,“它们在陷坑里习惯吃些什么东西呢?”

尽管我费力地阻止它们,它们还是吞噬了盘子里几乎所有的食品,只剩下了一小块。我习惯用左手在盘子上前后摇动挥舞,可最终那无意识而单调的动作失去了效力。这群老鼠歹徒在贪婪的进食过程中,频频地用尖锐的牙齿咬我的手指,我的手指上还残留着一些油腻而辛辣的食物碎末,于是我拼命地把手在我可以够到的绷带上擦拭,然后,把手从地板上举起,屏住呼吸静静地躺着。

起初,那群贪食的动物很吃惊,对这一变动——这种静止感到恐惧。它们警惕地向后紧缩,很多老鼠逃回了那个陷坑。但是这只持续了一会儿。我并没有看错它们的贪婪。它们看到我依然没有动静,一两只最勇敢的老鼠就跳上木架,嗅着系带。这似乎是让全体冲上来的信号,于是它们从陷坑里重新匆忙地涌上来。它们贴近木头——攀了上来,有几百只老鼠跳上我的身体。那钟摆有节奏的运动对它们根本不起作用。它们避开钟摆的冲击,忙着对付那被涂抹过的绷带,它们压着我——一堆堆重叠地挤在我身上。它们在我脖子上翻腾,那冰凉的舌头探询着我的嘴唇;在它们蜂拥而至的压力下,我的半个身体几乎都僵直了,无法言说的恶心堵满了我的胸口,沉重的湿冷感在我内心激发起阵阵寒意。但是我觉得只要一分钟,那场斗争就将停止。我明确地感到那绷带松解了,知道不止一处已经肯定被咬断。我以惊人的毅力静静地躺着。

我的测算果然没错——我受的折磨没有白费。终于,我感到自己自由了。那系带断成一截截地挂在我身上。可是晃动的钟摆已经碰到了我的胸部,它撕开了外袍的哔叽布,切断了下面的亚麻面料。它又摆动了两次,一阵尖锐的疼痛传遍我的每一根神经。但是逃离的时刻来了,我手一挥,使这群救助者匆忙而骚动地逃开。我稳稳地移动着——谨慎地侧着身子,蜷缩着,同时缓慢地——从绷带的包裹中滑脱,并躲开了弯刀。至少,在那一刻里,我自由了。

自由了!——可还在宗教法庭的魔掌中!还没等我从那牢房石地板上恐怖的木床旁挪步走开,那恶魔般的机器停止了运动,然后我看见它被某个无形的力量往上拉去,穿过了天花板。这是我铭刻于内心的可怕教训。我的每一个举动都无疑被人监视着。自由!——我只不过刚从一种死亡的痛苦中逃离,又被送进了另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中。我这样想着,一边用眼睛紧张地扫视着包围着我的铁壁。在这间牢房里,发生了某个不寻常的——某个我一下子还弄不清楚的变化——很明显。有好几分钟,我一直处于梦幻般并且颤抖着的恍惚状态中,我徒劳地、断断续续地猜想着。在这期间,我第一次意识到那照亮牢房的硫磺色灯光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它来自一个宽度有半寸的裂缝,那裂缝环绕了整个牢房的墙角,因此灯光使墙壁显得完全与地板分离开。我费力地、可是却自然是徒劳地想从那条缝隙看到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