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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三十多年里,我都没有父亲,而且十六年前,母亲也去世了。到这个年纪再有个新的父亲,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这种事。”

“我说过无数次了,你不用担心需要照顾我,我早晚会进养老院,已经为此准备好了资金。我也交代过春代,尽量不要给你添麻烦,再说我也活不了太久。”

春代是他侄女的名字。

“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么,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果然还是姓吗?你是在犹豫没法舍弃‘手岛’这个姓氏吗?”

“不知道,或许是那样,毕竟那是我特地改回来的姓。”

“那么,就称你为手岛如何?或者就把医院的名字改成手岛动物医院也——”

伯朗伸手打断了池田的话。

“这里是池田动物医院,没道理改成毫无关系的名字。”

池田耷拉着眉毛苦笑。

“你还真是顽固啊,虽然你从前就这样。我知道了,那么我再等一阵子吧。不过,我身体已经这样,没多少时间了,你尽早给我答复吧。”

“我会努力的。”

“要往前看啊。”

老兽医“嘿哟”一声从椅子上站起。他不时用诊疗台支撑着身体,又用手扶着墙慢慢地朝里面的房门走去。在他身影消失在房门那一头的同时,伯朗呼地深深叹了口气。

他再次环视诊疗室,一台可以被称为古董的X光机,一张据说是特别定制的诊疗台,一部需要点儿窍门才能稳定使用的心电图记录仪等——每一件都是这个医院必不可少的东西,同时也承载着伯朗的难忘回忆。

和池田是在祯子去世后的第二年遇上的,也就是十五年前,地点是居酒屋。当时伯朗在那家店里打工。一天,看起来六十多岁的一男一女来光顾。

事情发生在伯朗把他们点的某道菜端到两人桌上正欲离开的时候。“喂!”男顾客叫住了他。

“这个和点的菜不一样。”男人指着盘子,“我们点的是柳叶鱼。”

“老公……”同一张桌的女人皱眉道,“别这样。”

这一瞬间,伯朗已经察觉到他想要投诉的意图。虽然如今已经是广为人知的事了,但在当时没有顾客会指出这个问题。

盛在盘子上的毫无疑问是柳叶鱼,但是,伯朗也明白那只是它的一个叫法而已。

男人张口道:“这不是柳叶鱼——”

“这是桦太柳叶鱼。”伯朗抢先回答,“别名毛鳞鱼,属于胡瓜鱼目胡瓜鱼科。因为桦太柳叶鱼的名字太长,所以在本店被简称为柳叶鱼。顺带,本店的鲷鱼是罗非鱼,甜虾是阿根廷红虾,葱鲔用的是曼波鱼拌色拉油。”他流利地说完,又补充道,“有何指教?”

男人哼了一声,抬头看着伯朗:“明知是假的还卖,也就是明知故犯。”

“关于这一点,这位客人您也是一样。真正的柳叶鱼不可能卖这个价,您肯定知道是毛鳞鱼,但还是下了单。如果您是想看店员为难的表情,很抱歉我无法回应您的期待。”

男人一脸哑然,和坐在他对面看起来像是他妻子的女人对视。女人责备地说:“看,还是有人懂的。”

但男人无法释然,他问:“是店里教过如何回应这种投诉吗?”

“怎么可能?”伯朗回答,“如果是其他店员,一定会大吃一惊吧。他们都相信这是真正的柳叶鱼。”

“你怎么知道这是假的?”

“大学老师在课上讲过。”

“大学?你什么专业?水产学?”

“兽医学。”

男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而他对面的女人则欣喜地睁大了眼:“哎哟!”

这就是伯朗和池田夫妇的相遇。知道池田是兽医后,伯朗也是无比惊讶。

从这天开始,池田夫妇就经常来店里光顾。一天,池田问伯朗毕业后有没有确定在哪里就职。

“虽然去过几家动物医院实习,但还没决定去哪里。”伯朗老实地回答。池田就说:“那么就辞掉居酒屋的兼职,现在来我们医院吧。”他想聘用伯朗为助手。

“大学的学习固然重要,但更要紧的是累积经验。兽医和给人看病的医生不一样,必须给各种动物看病,就算不是亲自治疗,光在一边看都能积累知识。”

“而且……”池田继续说,“兽医要面对的不仅是动物,还有它们的饲主。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个更重要也更麻烦。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饲主:有穷人,也有富人;有对宠物倾注关爱的饲主,也有只是因为无奈而饲养的人。要怎么和这些千差万别的饲主打交道呢?这个在大学里是学不到的,短时期的实习也无法掌握。”

池田的热情劝导是有理由的。这个时候,池田动物医院的助手是由他的妻子贵子担任。但是贵子的心脏有老毛病,无法承受长时间的工作。池田自身也已六十五岁,已经渐渐撑不住过度操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