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壁炉里的灰烬(第40/53页)

她向前倾了倾身,亮晶晶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当时我正在小教堂前面的那块悬崖上晒日光浴。那里的草地有一处凹进去了,周围还有一些灌木丛,所以很隐蔽。反正,没有人会去那儿。就算有人去,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就像我说的,我正在晒日光浴。这又没有什么错。”

伯布桥夫人问:“你穿着泳衣?”

“什么泳衣?什么也没穿。当时我躺在一条浴巾上。就那样,躺在阳光下。那天我下午放假,所以一定是一个星期四。我想去彭特沃斯来着,但杰戈不会开船带我去的。反正,我就躺在那里,忽然我听见了奇怪的声响。像是谁在哭——嗯,又像是呻吟。我以为是某种动物发出的声音。我睁开眼睛,发现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尖叫着拉过浴巾,裹住自己。他看上去很糟糕。脸色苍白,我还以为他马上就要晕过去了呢。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成年人看起来那么恐惧。他说他很抱歉,还问我有没有事。好吧,我没事。我倒是没怎么害怕,不像他那样。我劝他最好坐下来,可能会感觉舒服一些,他照着我的话做了。真奇怪。然后他说他很抱歉吓到我了,他把我当成了别人,一个他过去认识的女孩,她曾经也像我一样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于是我问他:‘你喜欢她吗?’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说那是在另一个国家,那个女孩已经死了,只是他并没有说那个女孩的事。”

达格利什意识到米莉是一位理想的证人,属于极少数几乎能够回忆起全部细节的人。他说:“但是那是在另一个国家。而且,那个女孩已经死了。”

“是的,没错。滑稽吧,你知道的。很奇怪,不是吗?我觉得那都是他编出来的。”

“不,米莉,能编出这种故事的人四百年前就死了。”

米莉顿了一下,皱着眉头思索这句话中的诡异之处。达格利什温柔地催促她:“然后呢?”

“我问他,他怎么知道她死了?他说如果她没有死的话,他就不会梦到她。他还说他从来没有梦见过活着的人,只梦见过那些已经不在世的人。我问他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他说他记不得了,或许她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他。他说名字无关紧要。他叫她堂娜,不过那是一本书里的名字。”

“之后呢?”

“嗯,我们聊了一会儿。大部分都是关于我的事——我是怎么来到这个岛的。他带着一个笔记本,有时候他会把我说的话记在本子上。”她愤怒地瞪着伯布桥夫人嚷道,“那时候我已经把衣服穿上了。”

伯布桥夫人的神情像是在说真遗憾它们还曾被脱掉过,不过她并没有说出口。

米莉接着说:“后来我们站起来,我就回大宅子去了。不过,他说或许以后我们可以再见面、聊天。后来我们又见面了。他曾经一大早就打电话过来,告诉我见面的时间。我喜欢他。他给我讲他旅行时做过的一些事情。他去过世界各地。他说他结识了许多人,学习如何成为一位作家。有时候,他不怎么说话,我们就散散步而已。”

达格利什问:“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米莉?”

“星期四。星期四下午。”

“那时候他看起来怎么样?”

“跟平常一样。”

“他说什么了吗?”

“他问我是不是快乐。我说还好,除了某些时候,比如他们把奶奶送到养老院的时候,我的猫死了的时候——它的爪子是白色的,杰戈不带我出海的时候,伯布桥夫人唠唠叨叨地让我整理布草的时候。诸如此类的事情。他说对他而言恰恰相反。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开心。他又问了有关奶奶的事——她什么时候得了老年痴呆症,我就告诉他了。他说每个人老了之后都害怕得老年痴呆症,它带走了人类所拥有的最伟大的力量,他还说那种力量同任何暴君或者上帝所拥有的力量一样伟大。我们可以是我们自己的刽子手。”

办公室陷入了一片寂静。达格利什说:“你帮了我们大忙。关于奥利弗先生,还有什么别的事要告诉我们吗,米莉?”

“没有,没有了。”米莉用挑衅的语气嚷道,“如果不是你逼我,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喜欢他,他是我的朋友。只有我在乎他的生死。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她泪眼盈盈地站起身。伯布桥夫人也跟着站起来,她责备地看了达格利什一眼,轻轻地推着米莉走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