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壁炉里的灰烬(第47/53页)

此外,还有一些细节暗示出伯布桥夫人考虑过他的喜好,不免令他觉得有些好笑,因为有些地方的布置似乎揣摩过他的性格和品位。壁炉的两侧装有书架,空出来的空间大概是为了让客人们摆放自己带来的书籍。伯布桥夫人还为他从藏书室借了几册书:《米德尔马契》——在一个孤岛上读这样的书算是不错的选择,此外还有四册诗集,分别是勃朗宁、豪斯曼、艾略特和拉金的作品。虽然没有电视机,客厅里却配备了现代化的音响设备,另一个架子上摆放着伯布桥夫人选的几张CD,或许她只是随手挑了几张?唱片的种类繁多,至少暂时总有一张能符合他的胃口:巴赫的《B小调弥撒曲》、由保罗·托特里耶演奏的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芬齐创作的歌曲、詹姆斯·鲍曼演唱汉德尔和维瓦尔第作品的唱片、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和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看来,他的爵士趣味难以得到满足了。

达格利什没有提议三人聚在一起吃晚餐,顺便讨论案情。无论是按部就班地准备一顿饭菜,应付一个陌生的厨房,还是最后的收拾洗刷,对于严肃的讨论而言都是一种时间的浪费。而且,他推断凯特和本顿也愿意在他们的寓所里吃晚餐,至于是各吃各的还是一起吃就得看凯特的意思了——虽然“寓所”这个词对马厩区的员工宿舍而言似乎有些太宽敞了。达格利什很好奇他们俩单独在一起时相处得怎么样。对付一个智力超群、外表迷人的男下属对凯特来说不算难事,不过达格利什跟凯特共事已久,他清楚本顿牛津大学的教育背景和不加掩饰的野心肯定会令她不舒服。虽然本顿行事谨慎,但是凯特还是能察觉出隐藏在那双机警的深色眸子中对上司的评判和对机遇精打细算的把握。

显然,伯布桥夫人已经预料到他们仨不会聚在一起吃晚餐,所以并没有预备多余的餐具,只多准备了两只玻璃杯和马克杯,她似乎想到了他们至少会聚到一起喝点东西。橱柜的架子上放着一张手写的字条:如果有其他需要,请致电。达格利什决心尽量不去麻烦他们。一旦他们三个打算聚到一起吃饭的话,需要的用具都可以从马厩区那边带过来。

门廊里标着“信件”字样的木制箱子下方安置着一块隔板,隔板上的金属容器里盛放着晚餐。旁边的字条上写着:请将烩小牛肘和烤马铃薯放入一百六十度的烤箱中重新加热三十分钟,焦糖布丁在冰箱里。

他依照字条上的说明动手准备晚餐,布置餐桌,此情此景忽然令他苦笑起来。他回忆起这么多年,从他以巡佐的身份第一次进入刑事调查局以来,当值期间吃过的每一顿饭,或是匆匆忙忙或是从容不迫,或是在室内或是在室外,或是独自一人或是与同事们一起享用饭菜,吃那些或是美味可口或是难以下咽的餐食。大多数的经历早已随着时间淡去,但是年轻时做侦探警员的某些情景却依然残留在他的记忆中:残杀儿童事件常常突兀地同母亲做的奶酪三明治联系在一起。多余的面包切边越堆越高,直到她尖叫着,双手握住匕首插进木板里,然后号叫着跌进奶酪和面包堆成的小山。在等法医病理学家赶来的时间里,巡佐诺比·克拉克带着他站在一座铁路桥下面躲避雨夹雪,又从自己的凶杀案调查工具箱里摸出两张康沃尔馅饼递给他:“吃吧,小伙子。我妻子做的。吃了就有劲儿了。”他依然能够想起冻僵的手指捧着那块热乎乎的馅饼时所感受到的慰藉,时至今日,那依然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而在科姆岛吃的几餐饭或许会成为他吃过的最不自在的几顿饭。未来的几天里,他和他的同事们是不是可能还要依靠一个凶手的施舍才能填补肚子?当然,警方最后会支付这笔费用——苏格兰场的某些官员会负责磋商开销的工作——说不定此刻,梅科洛夫特和伯布桥夫人正在大宅子里就他们的到来所引发的内务动荡焦急地讨论着。显而易见,他们同岛上的寻常客人们享有一样的待遇。这是否意味着如果他们提前预约,也可以去大宅子吃晚餐?至少,他不想令梅科洛夫特体会那样的尴尬。午餐用三明治果腹后,他还是很感激伯布桥夫人或者普伦基特夫人为他们准备了一顿热腾腾的晚餐。

然而,当烩小牛肘热透了之后,他的胃口非但没有被充斥了整间厨房的洋葱、番茄和大蒜的诱人香味唤醒,反而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吃了几口细嫩的牛肉之后,他意识到他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根本吃不下饭。他一边收拾餐桌,一边寻思着,其实这也不足为奇:他已经加班加点地工作了好几个星期才令案件告破,即便在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刻里,他也觉得科姆岛令他心烦意乱。他体会不到科姆岛的宁静,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遗失了内心的平和?希望、渴望、绝望将他的思绪搅起波澜。他回想起那些他曾经喜欢、尊重、欣赏并视之为伴侣和情人的女人们,在与她们的交往过程中不存在任何超越理性的承诺以及分享快乐之外的期许。那些他曾经爱慕过的女人们挑剔又聪颖,但不追求天长地久。她们拥有体面的工作,比他更丰厚的薪资以及属于她们自己的房产。同朋友的孩子们玩上一个小时更坚定了她们的观念——所谓母亲就是一种无期徒刑,她们会庆幸自己在心理上难以接受这种生活方式。同时,她们也毫无愧疚地承认自己的自私,就算未来后悔了,也不会将自身的痛苦转嫁到他身上。他们之间恋爱关系的终结通常是由于他工作的需要,即便其中一方受到了伤害,自身的骄傲也不允许他们表露出来。但是现在,他深陷在爱情之中,自年轻的妻子因难产撒手人寰以来,这似乎还是第一次,他渴望那份不可企及的承诺,而不仅仅只是相爱而已。多么不可思议啊,性如此简单,爱却如此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