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10页)
‘也许等我们回到卡车跟前的时候它会学会的。’哈伯瑟姆小姐说,‘艾勒克·山德会开车吗?’
‘会的,夫人。’艾勒克·山德说。
棒小伙子还是烦躁不安;使劲勒住它的话它只会没完没了地口吐白沫。由于今天晚上挺凉快头一英里他一直保持可以看见卡车尾灯的速度。然后他放慢速度,尾灯的灯光渐渐地离远了越来越弱在拐弯以后消失了,他让棒小伙子拖拖沓沓地半跑半走任何表演裁判都不会认可这种步法但它确实在行走;要走的路还有九英里他怀着惨淡的兴味想到他终于有时间可以想一想了,想到现在来想已经太晚了,他们三人中现在没有一个人敢想一想,如果今天晚上他们只做一件事的话,那至少就是把一切思维推理审视都永远置之脑后;离镇五英里处他将越过(也许卡车里的哈伯瑟姆小姐和艾勒克·山德已经越过)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勘测员测定为第四巡逻区边界的测线:那臭名昭著、几乎绝妙惊人,可又绝对是他们中没有人现在敢想一下的地方,又想到让外人来立刻做两件第四巡逻区不喜欢的事其实永远不难因为第四巡逻区事先就不喜欢城里来的人(或县里其他大部分地区来的人)做的大多数事情:可还是要由他们三人,一个十六岁的白人男孩和一个同样年龄的黑人男孩还有一个七十岁的白人老处女从人类发明创造和才智能力的巨大宝库里做选择并同时进行第四巡逻区将最激烈地予以拒绝和还击的两件事:亵渎该地区一位子弟的坟墓以便挽救一个黑人杀人犯免遭报复。
但至少他们会得到一些警告(他不去琢磨这警告对谁有利因为应该受到警告的他们已经离监狱有六七英里而且还在以他胆敢驱赶那马的速度飞快地离开那监狱)因为要是第四巡逻区的人今天晚上进城来的话他应该很快就会走过他们的身边(或者他们走过他的身边)——经过那些破旧的沾满泥土的小汽车,空荡荡的运牲口和木材的卡车,备好鞍子的马和骡子。可自他离开小镇以后他什么都没有遇到;他身前身后的道路都暗淡而空荡;没有灯光的房子和小棚屋在路边耸立或低伏着,黑黝黝的大地向着黑暗延伸充满了新翻过的田地的强烈的泥土气息和不时从路旁等着他骑马经过的正在开花的果园飘来像滞重的烟柱似的浓郁的香味,也许他们在路上花的时间比他希望的要少得多他还来不及制止就已经想到#也许我们能够做到,也许我们最终可以做到##,——他来不及跃过跳过这想法把它从思想里排除掉抹杀掉不是因为他不能真正相信他们也许能够做到也不是因为你自己都不敢把你最珍贵的希望或愿望更别说是一个事出无奈的绝望从头到尾想周全以免你自己就把它置于死地,而是因为即使自己对自己把这个想法用言语表达出来都会像划一根火柴那样非但不能驱赶黑暗反而更加揭露黑暗之恐怖——那微弱的稍燃即逝的火花会在一瞬间揭示那空旷的道路那黑暗而空旷的大地的无可挽回的难以更改的空虚。
因为——现在快到了;艾勒克·山德和哈伯瑟姆小姐也许早在三十分钟前就已经到了,他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去希望艾勒克·山德有足够的远见会把卡车开到路边行人看不见的地方,接着就在同一秒钟里知道艾勒克·山德当然会这么做的他怀疑的不是艾勒克·山德而是自己居然会在一瞬间对艾勒克·山德产生怀疑——他离镇以后没有见过一个黑人,往常在五月星期天的晚上这个时候在这条路上黑人们应该如过江之鲫熙来攘往——男人年轻的妇女和姑娘甚至几个老人和女人天色不是太晚的话甚至还会有孩子但主要是男人和年轻的单身汉他们自上星期一天亮时分就一直打起精神和那磨人的土地融为一体,扶着那一冲一晃的犁走在一冲一撞地使劲往前行进的骡子后面然后到了星期六的中午就梳洗一番穿上干净的出客穿的衬衣和长裤于是整个星期六的晚上走在这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整个星期六和星期日晚上还是在这些道路上行走一直到快要来不及赶回家再度换上那工装裤和劳动靴抓上骡子并套好轭具,于是经过四十八小时没沾床(除了在短暂的一刻床上有过一个女人)又回到了田野在星期一太阳升起的时刻犁头又耕出新的一行犁沟:可现在没有黑人,今晚没有黑人:在镇上除了巴拉丽和艾勒克·山德他在二十四小时内没有见着一个黑人但他预料到这一点,他们的举动跟黑人和白人双方预料黑人在这种时刻会采取的行动完全一致;他们还在原来的地方,他们并没有逃遁,只不过你看不见他们——你感受到感觉到他们无所不在他们近在咫尺:黑人男人女人和儿童在他们拴好的关闭的屋子里呼吸着等待着,并不匍匐并不蜷缩并不畏缩并不愤怒也不太害怕:只是等待着,守候着因为他们的武器是白人无法匹配的,也不是——但愿他知道这一点——他们所能对付的:耐心;只是不让人看见也不挡人的路,——但不是在这里,这里感受不到感觉不到身边有大量的人,那黑色的等待着的但无法看见的人的存在;这片土地是沙漠也是一个证据,而这空荡荡的道路是土地的一种假设(他还要再过一程子才意识到他走了有多远:一个密西西比州的乡下人,一个孩子,在今天太阳下山以前他看上去——连他自己也这么相信,如果他想过这个问题的话——还是他本乡本土漫长传统中一个包在襁褓里的不懂人事的婴儿——或者说是一个没有智力本身也在挣扎之中的胎儿——如果他知道曾经有过剧烈的痛苦的话——一个没有视力的无知觉的甚至在进入人世那单纯的没有痛苦的痉挛中尚未苏醒过来的胎儿)假设那全体以他们的肩背建立这土地的经济的黑色种族从容不迫地万众一体似地没有怒火或愤怒甚至没有遗憾只是作为一种无可挽救的不屈不挠的坚定不移的谴责转身背对并非一场种族暴行而是一个人类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