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这可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洛威尔一边说一边把那张纸递给朗费罗,“从这些象形文字般的东西中恐怕读不出什么东西来。你不能去问这个人想说什么吗?最起码要查明他想说的是哪一种语言。”
雷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回答。
朗费罗说:“警官,我们有几位学者被晾在一边,现在腹内空空如也,或许贿赂他们一点牡蛎和通心粉可以让他们才智迸发。你愿意让我们抄录一份吗?”
“对此我深表感激,朗费罗先生。”雷说。他看了看两位诗人的脸色,补充说:“我得请求你们不要跟你们之外的任何人提起我今天的来访。这事关一个敏感的案件。”
洛威尔眉毛一扬,起了疑心。
“当然。”朗费罗微微颔首,似乎是在说雷可以绝对信任克雷吉府。
“‘因为有了先见之明,所以,假使我被迫离开我那至爱之地,我……’”一个学生用手指来回点着一行意大利文,心灰意懒地支支吾吾。
但丁研究班每周上两次课,时间由洛威尔选定——有时就在星期日。
“记住,米德,”洛威尔说道,那个叫米德的学生停住了话头,一副受挫的样子。“记着,在天堂的第五重天,即火星天,卡嘉归达向但丁预言,诗人回到人世间后不久,会被驱逐出佛罗伦萨,倘若他再踏进城门半步,将被施以火刑处死。米德,照我刚才所说的,现在你来翻译接下来的这一句。”
“‘我不应当再因为我的诗而失了别处。’”
“就此打住,米德!Carmi意为诗歌——不仅指诗文,还指诗的旋律。在吟游诗人时代,你得付钱给诗人,有权选择是让他把故事唱出来,还是以说教的形式来讲述。但丁的《神曲》是可以吟唱的说教,可以说教的歌曲。‘所以我不应当再因为我的诗歌而失了别处。’解读得不错,米德。”说完,洛威尔做了一个类似拉伸的手势,这表明他觉得米德的翻译还算可以。
“但丁就是下意识地重复。”普林尼·米德语气平淡地说。爱德华·谢尔登,那个坐在他身旁的学生,对他的话感到局促不安。“如您所说,”米德继续说,“神圣的先知早已预言但丁会找到避难所,得到甘·格朗德的庇护。那么,但丁还需要什么‘别处’呢?就本诗的意旨来说,这纯属废话。”
洛威尔说:“当但丁凭着他的作品的力量谈起他未来的新家,当但丁谈到他所寻求的其他地方,他不是在说他在1302年那个放逐之年的生活,而是他的第二次生活,他的生命将因他的诗歌而得以延续,垂续数百年。”
米德坚持说:“但是从未有人真的从但丁那里夺走‘至爱之地’,是他自己离开了它。佛罗伦萨给了他重返故土、与妻小团圆的机会,可是他拒绝了!”
在老师和同学的眼中,普林尼·米德从来不是一个随和的人,特别是自从收到上学期的论文成绩后,他失望透顶,一直以敌对的目光来对待洛威尔。米德把他的成绩偏低以及因此而来的1867学年班级排名由第十二名跌到第十五名,归因于在讨论法国文学时,他多次对洛威尔的观点表示异议,而这是这位教授所无法容忍的。
“他们开的是什么条件啊!”洛威尔笑道,“只有但丁请求赦免并缴纳一大笔罚金,他们才会对他既往不咎,并恢复他在佛罗伦萨的合法地位!我们用武力逼使南方士兵重返联邦也比这光彩得多。让一个高声呼吁正义的人与那些迫害他的人达成如此卑劣的和解协议,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算如此,不管我们说什么,但丁还是一个佛罗伦萨人!”米德断言,还偷偷瞟了谢尔登一眼,希望得到他的支持。“谢尔登,你看不到这一点?但丁不断地写佛罗伦萨,写他在游历来生中见到过的、交谈过的佛罗伦萨人,这一切都是他在流放期间写下的!对我来说,各位朋友,清楚不过的是,他渴望的就是返回佛罗伦萨。这个人最大的失败就是他死在流放期间,死于穷愁潦倒。”
米德为把洛威尔说得哑口无言而得意地咧嘴笑,而洛威尔站了起来,把手猛地插进破旧的吸烟衫兜里。爱德华·谢尔登不由得怒火中烧,但从洛威尔身上,从洛威尔抽烟斗喷出来的烟圈里,谢尔登看到了一种更高远的精神境界。洛威尔一般是不允许大学一年级学生来上高级文学课的,可谢尔登这个小伙子百折不挠,再三恳求,他只好对他说,这要看他是否应付得过去。谢尔登对洛威尔给予他这个机会至今心存感激,极想借这个机会为洛威尔和但丁辩护几句,驳斥米德一番。谢尔登正要开口,见米德瞪了他一眼,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米德,但丁思考的是整个人类,不是某一个人。”洛威尔温和地说道,只有对待学生他才会这么有耐心,“意大利人老是拽着但丁的袖子不放,试图逼迫他跟他们持有相同的政见,拥有相同的思维方式。他们的确是这么干的!把《神曲》所写局限于佛罗伦萨或者意大利,就会一笔勾销它蕴含的悲天悯人情怀。”谢尔登冥思苦想,米德却铁着脸,一动不动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