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篇 香袋案 第一章 香袋、耳朵、卖饼郎(第3/4页)

“今天要饼子不?”他跟小韭每天先说的都是这句。

小韭仍蹲在地上,搓洗着衣裳,因怕羞,也怕主人家和邻人看到,头也没敢抬,只笑着说:“今天不要了。”

“哦……”饽哥这才发现小韭戴上了他买给她的假髻,眉心也贴了花钿,越发好看了。他抬眼望向店里,主人家并不在门首,赶忙把右手的木架倚在腿边,腾出手,从怀里掏出那包榛子,扔到小韭脚边,小声说:“给你的。”

小韭睃了一眼店门,忙伸手抓起纸包,迅即塞进怀里,斜仰起脸儿,朝饽哥笑了一下,眼里闪着欢喜感激,清亮亮,灵闪闪,比露珠还动人心。

店里忽传来咳嗽声,两人忙各自躲开目光,饽哥装作无事,转身走开。一边走一边回想小韭那一笑,心里甜过霜蜂儿糖。有几个路人看他独自傻笑,也都望着他笑。

穿出香染街,就回到汴河大街了。

街上正热闹,出城进城的人像水里的蝌蚪一样,黑麻麻,涌来涌去。街角上,一群人围在查老儿杂燠店口,里面传出一个爽朗朗的声音:“那天公将军张角大喝一声,头顶的肉瘤伸出一尺多长……”饽哥朝里望了一眼,是说书人彭嘴儿,身形胖壮,一双圆鼓鼓的大眼,一脸浓乱胡须,头顶扎了个髻,灰袍子外披了一领深褐披风,扮得似道非道,正瞪圆了眼,说得起兴。

饽哥没有停步,扛着饼笼继续向东。身后忽然有人唤他的大名“孙勃”,他听得出来是幼时同学赵墨儿,但他一直不太愿意见赵墨儿,现在更没心思和人说话,便装作没听见,快步出了东水门,向虹桥走去。

虹桥桥头街南口是温家茶食店,紧挨着店,靠街边两顶大伞,伞下挂着个“饮子”小招牌,是饽哥他娘摆的水饮摊子。因天气转暖,出城踏青的人多,他娘让他每晚煮些漉梨浆、卤梅水、甘草水,趁过节摆在桥头,好卖些钱。

“娘。”饽哥走到水摊边,轻声叫道。

他娘尹氏,四十多岁,双眼已盲了十来年,但面容端洁,仍可见当年之标致。她生性要强,极爱整洁,衣衫虽然全都旧了,却每天都要换干净。当然,都是由饽哥来洗。

这时,他娘正侧着脸,跟旁边伞下一个喝水的客人说话。那人在大讲林灵素、神仙、祥瑞什么的。听到饽哥的声音,他娘忙回过脸,脸上顿时露出慈爱:“勃儿啊,跑了这一上午,渴了吧,赶紧歇一歇,喝碗梨浆。”他娘说着,伸手去摸小桌边的木勺和碗,要给他舀水。

饽哥忙道:“娘,我不渴。”

他娘仍满脸慈爱,柔声问道:“噢,那好,等渴了再喝。对了,东西取到了吗?”

“取到了。”

“那你扶娘进屋里去。”

“好,娘,你慢点。”

旁边那客人羡叹道:“母慈子孝,难得!”

他们家就在温家茶食店后边,饽哥将木架挎在臂弯,腾出手扶着娘回到家里,开门进去后,他娘尹氏照常收起慈笑:“把门关起来!”

饽哥放下饼笼,关好了门。

“东西给我!”

饽哥打开饼笼,用两根指头捻起那个香袋,放到尹氏张开的手掌中,尹氏仔细捏摸了一番,而后道:“成了,你去卖饼吧。”

“娘,那个姓康的说有人绑走了他的妻儿。这香袋——”

尹氏神色微变,但随即冷冷道:“不用管那么多,你走吧。”

饽哥只得答应了一声,扛起饼笼开门出去了。

听着饽哥的脚步声出了门,混入街上谈笑、吆喝、驴牛、车轮的嘈杂声海之中,再辨不出,尹氏仔细闩好门,仍侧耳静待了片刻,确信屋里没人后,才慢慢走进自己卧房。

她来到床边的柜子前,从脖颈上取下钥匙串,摸寻着打开柜锁,手伸到下层最角落,从一摞衣服下取出一个小楠木盒,又从钥匙串中摸到一把小钥匙,打开盒盖,用手指一一摸着清点里面的东西:螺钿小首饰盒里一副金耳环、三枚玛瑙戒指、一个银镯子、三根银钗、一卷房屋田产文书、三块小银饼——一块三两,两块一两。一样不缺,都在。

她这才从怀里取出饽哥方才取来的香袋,一股药草香味。她向来不爱好奇,不愿打听人家的隐秘,更怕香袋里的东西撒漏出来自己看不到,便没解开绳扣,只是又细细摸了摸,有个圆球,两块软韧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此外就是干草叶子和碎碴。她没多想,把香袋放进木盒,仔细锁好,放回柜子角落。又关起柜门,再次锁好,把钥匙串套回脖子,几把钥匙仔细塞进前襟里,这才摸索着出门,扶着温家茶食店的外墙,慢慢走回街角的水饮摊,坐下来等那取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