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范楼案 第四章 万紫千红相思鱼(第2/3页)

瓣儿心里一惊,恐怕真是如此——

真凶由于某种原因,对董谦怀有极大之恨,一直在寻找可乘之机要杀死董谦。那天他也在范楼,或是偶然,或是尾随而至,等房间中只有董谦、曹喜两人时,便偷偷进去。当时曹喜已醉,董谦恐怕认识凶手,故而没有在意,凶手趁董谦大意,或是在他酒中放了迷药,或者用重物将他打晕,而后割下头颅,用东西包裹起来,偷偷溜走。

至于曹喜,或者和凶手情谊很深,所以不愿揭发;或者受到凶手威胁,不敢指证,总之,就算他看到凶手,也装作没见。

瓣儿心头大畅,没想到这么快就理出头绪,现在只需要找到真凶就成了。

她忍不住站起身,展开衣袖,在落花间,轻舞回旋。

那不是我儿子,不是我的谦儿,不是……

董修章坐在后院一张竹椅上,呆望着眼前黑瓷方盆中那株梅树,自言自语,喃喃反复。

那株梅树只有三尺多高,主干贴着土面横生,如一条苍龙,龙背上生满了青黑色小灵芝,如龙鳞一般。主干向上斜生出四根枝,每根枝迂曲盘转,上又错落伸出些细枝。虽然花期已过,但枝苍叶绿,别有幽致。而且,略站远一些,就可以辨出,四根梅枝拼成了四个字:“长生大帝”。

这株梅树是董修章几年前回乡奔丧时,于途中偶然见到,他猛然想起道士林灵素曾向天子进言,说天子乃是神霄玉清王,号称长生大帝君。这梅枝又恰好生成“长生大帝”四个字。他大喜过望,花重金买下,运到了京城。又向常山一位道士求来灵芝种养秘方,在主干上培植了些灵芝,培育了几年,养成龙鳞之状。他见梅枝所拼的那四字,略有唐人张旭狂草笔致,便着意修剪,如今这四字已浑然似从张旭《古诗帖》上斜生出来的一般,圆劲奔逸。虽然只是小小一株梅树,却有清透天地的傲姿。

这株瑞树本是要留给儿子董谦,然而,儿子却……

他已年过古稀,老眼遇风就爱流泪,这时并没有风,泪水却仍自流下,沾满灰白稀落的唇髭。他用袖子拭去,颤着嘶哑之声,又喃喃道:那不是谦儿……

那天开封府衙吏赶来告知:“董谦出事了。”他一听到,眼前就一阵黑,好在一生波折磨砺,磨出老茧性格,还能强行挺住,问那衙吏究竟如何了,衙吏却不愿说,只催着他赶紧去范楼。他忙租了头驴子赶到城南,等上了楼,见到尸身,心像被人狠狠一拧,顿时栽倒。

等醒来,人已经僵木,检视官让他辨认衣物,他便一件件细细看,仿佛谦儿去应考,清早起来替他整理文房衣袜。仵作脱掉尸身的衣服,让他辨认身体,他便一寸寸看视,像是谦儿生了病,为他查看病症。

都对——衣服、物件、身体,是谦儿。衣角上有道破口,家里没有妇人,是谦儿自己拿针线缝的;药单是他春天痰症复发,归太丞给开的,儿子说会完朋友就去药铺抓药;三张纸笺上,各写着几行小字,是谦儿笔迹;至于尸身,虽然没有了头,但肩宽、腰围、长短、腿形,也都对。是谦儿。

检视官问他谦儿平日性情、交游等事,他也一一回答。答完后,他木木然离开范楼,骑驴回家,如何到的家,浑然不知。

过了几天,开封府让他领回谦儿尸身,领尸、入殓都是老仆人吴泗去做,他则整日呆坐,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上个月二十九那天早上,吴泗煮了碗面,端到他跟前,笑着说:“老相公,今天是您七十大寿,吃碗寿面吧。”

他茫然看着寿面上冒起的热气,忽然间想起谦儿遗物中那几张纸笺,胸口一疼,肺腑翻腾,猛然失声痛哭起来。谦儿死后,他这是第一次哭,活了七十年,也是第一次哭到喉咙出血、痛彻肝肠。

那几张纸笺上写的是寿宴、寿礼单子。谦儿竟瞒着自己,已偷偷开始预备。

二月初十 下请书

二月十五 寺东门大街曹家冠戴 青纱幞头 古玉腰带 白罗袜 黑缎鞋

马行街罗幺子衣店 青罗凉衫 赭锦褙子

二月廿八 冯元喜筵官假赁 椅桌陈设 器皿合盘 酒檐动使

二月廿九 茶酒司 厨司 白席人

花庆社 杂剧

彭影儿 影戏

曹喜出狱之后,刚走进家门,就觉得家里有些不一样了。

父亲曹大元对他倒还是那般爽朗慈爱,不过言谈间似乎多少有了些顾忌。母亲扈氏一向性情古怪,忽喜忽怒,爱恶莫测,昨天他进院门后,母亲急步迎出来,一把抱住他,又哭又笑,一边又连声嚷着:“让那起野狐养的看看,我儿子回来了没有?看看!看看!”

曹喜知道母亲是在说给二娘听,二娘自然毫不示弱,扯着三岁的儿子也赶上前来,接着母亲的话,撇着嘴道:“是咯!这一个月,不知哪家的乌鸡,成天号丧叫死的,咒咱家大郎。丘儿,快叫哥哥啊,你不是一直哭着说想哥哥吗?”丘儿缩在他娘腿后,死命不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