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15页)
事后,那次河上野餐在科迪莉亚的记忆中成为了一系列短暂而清晰的画面,是视觉和感官的融合,时间仿佛被暂时冻结了,阳光下的美景牢牢印在了她的头脑中。阳光照在河面上泛起耀眼的金光,也给戴维胸前和手臂上的毛发镀上了金色,他那双强有力的上臂像蛋壳般撒上了斑点;索菲在用篙撑船,还不时抬起手臂擦去从眉毛上淌下的汗水;篙从神秘的河底带出的绿色水草,它们在水面下方扭转翻腾;一只活泼的鸭子把白色的尾巴翘起,一头扎进碧绿的水里,激起一片涟漪。当他们的船荡漾着从希福尔大街的桥下经过时,索菲的一位朋友游到他们的船边,就像一只身上滑溜溜的大鼻子水獭,黑色的头发如同两块刀片贴在脸颊上。他把双手搭在船沿上,向正在抗议的索菲张开嘴,要求投喂几片三明治。平底船和独木舟在桥下的激流中挤撞碰擦着,空气中充满欢声笑语。许多人半身赤裸地躺在绿色的河岸上,仰面晒太阳。
戴维一直把船划到河的上游,科迪莉亚和索菲分别躺在船两头的垫子上。两人相距甚远,不可能进行私下交谈,科迪莉亚猜测这是索菲精心安排的。时不时的,索菲还会跟她大声介绍几句,好像是为了强调,这次出来玩仅限于参观游览。
“那块像婚礼蛋糕一样突出的建筑是圣约翰学院的新庭院,我们刚刚从下面经过的那座桥是克莱尔桥,我觉得它是最美的景点之一。这座桥是托马斯·格伦巴尔德在一六三九年建造的,据说他的这项设计只得到三个先令的报酬。你肯定知道这个景点,从这里看王后学院再好不过了。”
“是不是你和你弟弟一起杀了你的情人?”科迪莉亚很想打断这场东拉西扯的观光讨论,粗暴地问出这句话。但她还是没有这个勇气。
此刻他们正泛舟在洒满阳光的剑河上,提出这样的问题似乎不甚得体,近乎荒唐。她快要一点点地接受自己的失败:也许是她太过神经质,自己所有的怀疑只归因于对刺激和名声的过分追求;或许她只是想证明罗纳德勋爵的雇佣费没有白花,她认为马克·卡伦德是被人杀害的,因为她愿意相信。他一个人生活,自立,不依赖父亲,有一个孤独的童年,这使她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在为他报仇——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假设。从花园别墅饭店前经过时,索菲接过撑篙,戴维在微微摇晃的平底船上小心翼翼走过来,然后在她身边躺下。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提到马克的名字。只是出于一种模糊的、不冒犯他人的好奇心,她不由自主地问道:“罗纳德·卡伦德勋爵是个出色的科学家吗?”
戴维拿起一把短桨,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漫不经心地划动。“我那些亲爱的同事们会说,他研究的科学很值得尊重。实际上岂止是值得尊重,目前这个实验室正在研究扩大生物监视器的应用范围,对海洋及内河入海口污染状况进行评估。也就是说,对可以作为监测污染指标的植物和动物进行定期观测。去年,他们还对塑料的降解做了一些非常有用的初步研究,罗纳德·卡伦德本人并不非常热衷,但你指望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还能有多少创新理论呢?不过他确实很善于发现人才,也知道如何管理团队。你能想象有什么方法,能让团队中的所有人都全身心投入,感情如兄弟一般吗?我可想象不出来。甚至在发表论文的时候,他们都不以个人的名义,而是以卡伦德研究实验室的名义。换我绝做不到。我发表论文完全是为了戴维·福布斯·史蒂文斯的光荣,附带的,也为了感谢索菲。蒂林姐弟都喜欢成功。”
“这就是他当时给了你一个工作机会,而你却不愿意留下来的原因吗?”
“还有其他原因。他支付报酬很大方,但要求也太多。我不想被钱买下来,而且我尤其反感每天晚上穿正装用餐,感觉就像动物园里表演的猴子。我是分子生物学家,不是在寻找圣杯。爹妈把我养大,让我成了循道宗教徒,这在过去的十二年中都毫无问题,我觉得没有理由为了罗纳德·卡伦德的伟大科学原则,就把好好的信仰抛弃了。我不信任那些将科学奉若神明的科学家。加福斯庄园里那一小撮人如果没有一天三次朝卡文迪什实验室[6]方向跪拜,那才叫奇怪。”
“伦恩这个人怎么样?他在那里能适应吗?”
“哦,那个该死的家伙是个怪物!他十五岁那年,罗纳德·卡伦德在一家孤儿院里发现了他——别问我是怎么找到的——后来把他培养成一个实验室助理。你不可能找到比他更称职的了。那里的所有仪器和器皿,没有克里斯·伦恩弄不懂或者管不好的。他还自己研究出了一两样,卡伦德为它们申请了专利。如果说这个实验室里缺了谁不行的话,那大概就是伦恩了。所以罗纳德·卡伦德更喜欢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你也许能猜到,伦恩把罗纳德·卡伦德看成了万能的神,这使他们俩都很满意。这简直不可思议,伦恩那种原本要街头斗殴和欺负老太太时体现的暴力,现在被用来为科学服务。你不得不佩服卡伦德,他知道如何挑选自己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