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7页)
“不好意思,把你的床铺弄脏了。”
“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该出来就会出来,很正常。我是医生,你的医生。我叫乔福瑞·华斯本。你呢?”
“我什么?”
“我是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陌生人把头转开,呆呆看着白色的墙壁。晨曦的微光在墙壁上映照出斑驳的光影。然后,他又把头转回来,那双蓝眼睛紧盯着医生。“我不知道。”
“噢!我的天。”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吗?慢慢来,不要急。你越急着回想,就越有苦头吃,情况反而越糟糕。”
“你又喝醉了。”
“那是家常便饭了,不过,我有没有喝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肯听我讲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些线索。”
“我早就听过了。”
“不,你根本没在听。你根本就充耳不闻,你一直作茧自缚,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我再告诉你一次,拜托你仔细听。”
“我在听。”
“你昏迷那段期间——你昏迷的时间也太长了点——我听到你说了三种语言:英语、法语,还有一种腔调怪得要命的话。我猜那应该是亚洲哪个地方的语言。所以说,你会说很多种语言。看起来,你还真是四海为家,挺有世界观的。你自己觉得哪一种话讲起来最顺口?”
“显然是英语。”
“我也这么认为。那么,你觉得哪一种语言说起来最拗口?”
“我不清楚。”
“你的眼睛是圆形的,不是斜的。所以,我敢说,你显然不是亚洲人。”
“显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说亚洲语言?来吧,试试看,联想一下这个。你昏迷的时候,我把你的一些呓语记下来了,你听听,我一个音一个音分开念:Makwa,TamKwan,Keesah。说说看,听到这些字的时候,你脑袋里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
“什么也想不到。”
“你真有一套。”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知道一些事情。随便什么都可以。”
“我看你是喝醉了。”
“这个我也知道。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不过,不管我有没有喝醉,你这条小命毕竟还是我救的。我是个医生,而且,从前我是个第一流的医生。”
“那你怎么会弄成现在这副德行?”
“病人可以质问医生吗?”
“为什么不行?”
华斯本迟疑了一下,转头看着窗外的港口。“我喝醉了,”他说,“他们说,因为我喝醉酒后手术,所以才会导致两个病人死亡。如果只有一个死了,也许他们还看不出来是我喝酒误事,不过,死了两个病人就说不过去了。老天保佑,他们很快就发现事有蹊跷。千万不能把刀子交给我这种人,还让我利用那把刀子享尽尊荣。”
“有必要吗?”
“什么有没有必要?”
“喝酒。”
“去你的,当然有必要。”华斯本轻声说道。他本来看着窗外,说着,他又转回头,“从前有必要,现在还是一样有必要。另一方面,病人不可以对医生妄加评论。”
“很抱歉。”
“我发现你很爱跟人道歉,这种习惯真讨人厌。其实,这是一种故作姿态的表现,感觉很做作。事实上,我根本不认为你是那种会向别人抱歉的人。”
“看起来,你知道的事情比我还多。”
“如果是跟你有关的事情嘛,没错,我确实知道不少。可是,这些事情多半都很没道理,令人满头雾水。”
这时候,那个人忽然从椅子上坐起来,身体往前倾。他全身紧绷,衬衫往后敞开,露出胸口和腹部的绷带。他双手合握,十指交叉,修长结实的手臂上青筋暴露。“你的意思是,除了我们聊过的那些事情之外,你还知道别的?”
“没错。”
“是不是我昏迷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不是,不完全是。我们刚才谈的多半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比如说,你会说几种语言,比如说,你跑遍世界各地,熟悉很多城市——那些城市我连听都没听过——还有,你有一种很强烈的倾向,尽量不提别人的名字。你本来要说出某些人的名字,可是忽然又闭嘴了。对了,还有一点,你跟别人对抗的时候会显现出某些习惯——攻击、退避、躲藏、逃跑——这些习惯都有相当强烈的暴力倾向。前一阵子,为了保护你的伤口,我常常把你的手臂绑在床边。不过,这些我都说过了。还有别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意思?究竟是什么事?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那跟你的身体有关。感觉上,那像是一种掩人耳目的保护壳。我实在不确定你是否有心理准备,所以才没有说。现在我还是不确定。”
那个人往后一仰,靠回椅背上,黑色浓密的眉头一蹙,露出愠怒的神情。“这个嘛,好像不该由医生来判断。我认为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说吧,究竟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