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邓恩 事发之后八日(第3/6页)

一晃到了晚饭时间,太阳也下了山,我又独自一个人待在了阴气森森的家中。我一直在揣摩艾米说过的谎话,寻思着她身怀六甲是否也是谎话之一。我已经算过了,艾米和我之间时不时会有男女之事,确实有可能会让艾米怀上孩子,但她一定知道我会这么盘算。 

到底是真是假呢?如果这也是一个谎话,那它一定是用来伤我心肝的。

我一直以为艾米和我会开枝散叶,因此当初我便心知自己会娶艾米,因为我总是想象着我们两人一起抚养孩子的情景。我记得第一次冒出这种念头时,我正从位于纽约基普斯湾的公寓步行前去东河边的一个小公园,途中经过方方正正的联合国总部大楼,眼见无数国家的国旗正在风中飞扬。“孩子会喜欢这个地方,”我心中暗自想道,这里有五彩缤纷的颜色,让人忙着在脑海中将每一面国旗与国家对上号。这是芬兰,那是新西兰,好似一抹微笑伴着一只眼的是毛里塔尼亚的国旗。紧接着我回过了神,那个会喜欢国旗的宝贝并非某个不相干的孩子,而是我与艾米的孩子。他会拿着一本旧百科全书摊手摊脚地卧在地板上,那一幕恰似我以前的模样,但我们两人的宝贝不会孤零零独自一个人,我会躺在他的身旁,领他一步步周游旗帜之海——听上去,这与其说是周游旗帜之海,倒不如说是周游烦恼之地,不过话说回来,我父亲对待我就是满怀着一腔烦恼,但我绝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我想象着艾米跟我们一起卧在地板上,在半空中蹬着双脚,正用手指出帕劳的国旗,那面旗鲜明的蓝底上有一个离中心不远的黄色圆点,必定算得上最讨艾米的欢心。

从那时起,我那想象中的儿子就变得有血有肉起来,简直躲也躲不开(有时候是个女儿……但大多数时候是个儿子),我也时不时深受难以摆脱的父爱之苦。婚礼过后几个月,有一天我嘴里叼着牙线站在药柜前面,恍然间冒出了一个念头:她是想要宝宝的,对吧?我应该问一问,还用说吗,我当然应该问一问。当我拐弯抹角含含糊糊地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艾米嘴里倒是说当然啦,当然啦,有朝一日会要宝宝的,可每天早上她还是在洗脸池前把药丸吞下了肚。三年来,她每天早上都服药,而我一直绕着这个话题敲边鼓,却始终没有把话说出口:“我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孩子。”

裁员后,开枝散叶似乎有了希望。我们的生活不再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有天吃早餐时,艾米从烤面包上抬起头说“我停用避孕药了”,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她的避孕药停用了三个月,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我们搬到密苏里州后不久,她便约好了医生为我们采取相关医疗措施。只要动手开了个头,艾米可不喜欢拖拖拉拉,“要告诉医生,我们已经试孕一年了”,她说道,而我竟然傻乎乎地同意了。那时我们已经罕有肌肤之亲,但两个人仍然觉得该要个孩子,要宝宝是理所当然的嘛。

“你也必须出力,到时候你必须献出精子。”在开车驶往圣路易斯的途中,她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讲话为什么要用这种腔调?”

“我只是觉得到时候你只怕不肯屈尊,你这人通身都是傲气,自我意识又强烈。”

我身上确实交织着自傲和自我两种特质,相当让人讨厌,但在生育医学中心,我却尽职尽责地钻进了那个奇怪的小房间。该房间专门用于自慰,此前已有数百个男人进去过,为的只是打打手枪放上一炮,敞开“水龙”灌注精液之海(有时候,我会把俏皮话当作自慰的武器)。

房间里放着一张裹有塑料套的扶手椅、一台电视和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五花八门的色情读物和一盒盒纸巾。从书中女子身上各处的毛发看来(没错,是上下两处毛发),那些色情读物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货色,也并未色情到十分露骨的地步(从这一点又可以引申出一篇妙文:谁来挑选生育医学中心使用的色情读物呢?谁来决定哪些读物可以让男人们把事办了,又不会让屋外的一众女人蒙羞呢——屋外可有一位位女护士、女医生,还有内分泌紊乱却又满怀希望的妻子)。

那间屋子我前后去了三趟(生育中心想要多备几份精液),可是艾米却压根儿没有采取行动。她本该开始服药,但她就是一拖再拖,死活没有服药,将要身怀六甲的人是她,宝宝会在她的身体里孕育,因此我忍了几个月不去催她,私下里留心着瓶里的药有没有变少。一个冬日的夜晚,几瓶啤酒下肚以后,我迈开步子嘎吱嘎吱地踏着家里的楼梯,脱下沾雪的衣服,蜷到床上躺在艾米的身边,把脸颊凑近她的肩膀,呼吸着她的气息,用她的肌肤暖着我的鼻尖,低声把话说出了口:“艾米,我们生个孩子吧,我们生个孩子吧。”但她居然一口拒绝了我。我原本以为她好歹会有几分担心紧张,几分战战兢兢,嘴上说:“尼克,我会是个好妈妈吗?”结果她却干净利落地吐出了一声冷冰冰的“不行!”。那句话说得波澜不惊,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却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她只是对此事失去了兴趣而已。“因为我发现重活累活全都会落到我的头上,”她讲出了道理,“尿布啦、约医生啦、管孩子啦,到时候都会是我来干,你不过时不时露个脸,当个讨人喜欢的爸爸。我得挑起担子好好教育他们成人,你却会给我拆台,到头来孩子们打心眼里亲近你,却打心眼里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