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7/18页)

布里斯托笨拙地端起杯子。由于双手抖得很厉害,他把杯里的咖啡洒到了笔挺的西裤上。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斯特莱克问。

布里斯托颤抖着放下杯子,然后握紧双手。

“他们说我妹妹是自杀,但我不相信。”

斯特莱克想起电视里的画面:几个人用担架把装在黑色运尸袋里的尸体抬进救护车,现场闪光灯大作,运尸袋闪闪发亮。救护车开始移动,无数摄影记者聚到车边,举起摄像机,对着黑乎乎的车窗拍个不停,一时间白光狂闪。关于卢拉·兰德里之死,斯特莱克知道的远远超过他打算知道的。在英国,凡是正常的人可能都是如此。由于受到媒体的狂轰滥炸,不管愿不愿意,你对此事的兴趣都会越来越大。没等反应过来,你就已经对事情的经过了如指掌,并形成顽固的看法,不再适合担任陪审员了。

“他们不是进行尸检了吗?”

“是的,但负责此案的探长从一开始就认定卢拉是自杀,而他之所以这么肯定,仅仅是因为卢拉一直在吃治疗心理疾病的药物。那个探长忽略了许多疑点——某些疑点,甚至网上的很多人都已经发现了。”

布里斯托用指头戳了戳办公桌上本该放电脑的地方,以表示此事的荒谬和对那名探长的不满。

这时,外面传来几下象征性的敲门声,接着门打开了。罗宾大步走进来,递给斯特莱克一张纸条,然后又出去了。

“对不起,你不介意吧?”斯特莱克说,“我一直在等这条信息。”

为避免布里斯托从背面看到纸条上的内容,斯特莱克把它摊到膝盖上看了起来:

卢拉·兰德里四岁时被亚力克·布里斯托爵士和伊薇特·布里斯托夫人收养。之前,她的名字一直叫卢拉·布里斯托,做了模特后,开始随母亲的姓。她有个做律师的哥哥,名叫约翰。坐在外面的姑娘是布里斯托先生的女友,也是他事务所里的秘书。他们在“兰德里、梅和帕特森”律师事务所工作。那家事务所由卢拉和约翰的外公创建。事务所主页上有约翰·布里斯托的照片。和您说话的这个人跟约翰·布里斯托长得完全一样。

看罢,斯特莱克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进脚边的废纸篓,同时感到一阵惊喜:约翰·布里斯托没有得妄想症。而他自己呢,似乎遇到了一个不错的临时工,在工作主动性和标点使用上都比之前的出色。

“对不起,我们继续吧。”斯特莱克对布里斯托说,“你刚才在说——尸检的事?”

“是的。”布里斯托用沾满眼泪和鼻涕的手帕擦鼻头,继续说道,“嗯,我不否认卢拉存在问题。事实上,她让我母亲伤透了心。差不多是从我父亲死后开始的——你可能早就知道了,到处都是关于她的新闻……她因为涉毒,被学校开除,然后离家出走,跑到伦敦;我母亲找到她时,她在跟一帮吸毒者鬼混。毒品加重了她的心理问题。她多次从治疗中心逃走。不过最后,他们终于意识到她患了躁郁症,开始对症用药。从那以后,她只要吃药就没事。不知道的话,你根本看不出来她有什么问题。就连验尸官都承认她一直在吃药,有尸检报告为证。

“可是,警方和验尸官抓着卢拉的过去不放。他们坚持认为,她是因为抑郁而自杀的,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死的前一天早上,我还见过她。当时她的状态毫无问题。她过得越来越顺,尤其是在事业上。她刚签了一份合约,两年时间,五百万报酬。她叫我帮忙看一下合同。我看了,发现那完全是份美差。设计师是她的好朋友,名叫索梅。你应该听过他的大名吧?人家几个月前就跟卢拉预约了,让她去摩洛哥拍摄。她很喜欢那里,而且马上就要去了。所以你看,她完全没有理由自杀。”

斯特莱克礼节性地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根据经验,他知道自杀者善于装出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样子,但其实根本没打算继续活下去。虽然死的前一天早上,卢拉表现得积极乐观,但经过一个白天又半个晚上,她完全有可能变得消沉而绝望。这是有先例的。斯特莱克记得,皇家步枪队的一名中尉过生日时还好好的,结果当晚就自杀了。根据所有人的描述,那名中尉在生日聚会上有说有笑,非常快乐,但当天晚上,本已睡下的他悄悄起床,给家人写了张纸条,让他们报警,但不要去车库。他的尸体是十五岁的儿子发现的。当时,他儿子急匆匆地穿过厨房去车库取自行车,没有看到纸条,结果发现父亲在车库上吊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