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4/44页)
兰德里十六岁时的照片非常漂亮:脸蛋酷似古埃及王后奈费尔提蒂,对着镜头摆出非常奇怪的表情,显得既老成又脆弱。双腿又细又长,犹如长颈鹿,左臂内侧有条长长的锯齿状伤疤——某些时尚编辑似乎认为,这条伤疤和那张惊艳的脸堪称绝配,因为有些照片完全是对这条伤疤的特写。卢拉美得近乎荒诞,她的美貌广受赞誉(在报纸的讣告中和充满溢美之词的博客上),但她的暴躁同样广为人知。媒体和公众似乎既喜欢她,又热衷于对她评头论足、口诛笔伐。有名女记者觉得卢拉“难得一见的可爱,出人意料的纯真”。另一名记者却觉得“其实,她非常精明,工于心计,不好相处”。
九点,斯特莱克步行去唐人街吃晚饭。回到办公室,他给CD播放器换上埃尔博的歌,然后开始在网上搜索埃文·达菲尔德的信息。大多数人认为,埃文·达菲尔德并未杀死女友。就连布里斯托也没明确说埃文·达菲尔德杀了他妹妹。
虽然基兰·科洛瓦斯·琼斯说过那番充满同行之间嫉妒的话,但斯特莱克不知道达菲尔德出名的原因。这会儿,他终于找到了答案:达菲尔德原本默默无名,后凭借一部大受好评的独立电影一夜蹿红。在那部电影里,达菲尔德饰演了一个简直就是他自己的角色:一个海洛因成瘾的歌手,靠偷窃筹集毒资。
达菲尔德曾是乐队主唱。他出名后,乐队发行了一张唱片,获得大卖。但差不多在他遇到卢拉的同时,那支乐队在一片讥讽中解散。照片里的达菲尔德和他女友一样,相貌不俗,哪怕是在用长焦镜头偷拍的、未经修饰的照片里(穿得邋里邋遢,在街上溜达),哪怕是在怒气冲冲扑向摄影师的照片里(类似的照片有好几张),也一样好看。一对各自遭遇不幸的俊男靓女走到一起,这似乎增加了公众对两人的兴趣:一方为另一方增加了关注度,而另一方增加的关注度又会反过来,再次增加这一方的关注度,有点像永动机。
女友的死,使达菲尔德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崇拜,但也遭受了比之前多得多的诽谤。他似乎已经认命。他毫无掩饰,把自己的脆弱完全暴露在世人面前。诽谤者和最狂热的崇拜者都很高兴地认为,他一半的魂儿已经跟着卢拉去了,最后必将陷入绝望,无法自拔,并被世界彻底遗忘。斯特莱克又在YouTube上看了一个只有几分钟长、画面抖个不停的视频。视频中的达菲尔德显得神情恍惚,显然是吸毒了。他不停地讲啊,讲啊(他的声音科洛瓦斯·琼斯模仿得极为逼真),说人生其实就是一个聚会,死亡只不过是离开聚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还举了个晦涩难懂的例子,意思是如果不得不提前离开,完全没必要哭哭啼啼。
根据各方面的证据,那天晚上卢拉离开夜总会没多久,达菲尔德也离开了,离开时戴着狼头面具——斯特莱克认为达菲尔德戴这个面具并无别的企图,纯粹是为了博人眼球。对于离开夜总会之后所做的事,达菲尔德的交代可能无法令网上的阴谋论者满意,但警方似乎确信“肯蒂格恩花园”随后发生的事跟他毫无关系。
斯特莱克带着各种推测,继续浏览新闻网站和博客。关于兰德里之死,网上议论纷纷,提出了各种推测,罗列了警方忽视的一系列线索。网上的这些推测似乎证明了布里斯托的看法,即卢拉是被人谋杀的。网站“卢拉是我永远的偶像”罗列了一长串悬而未决的疑问,如问题五,“是谁支走那些狗仔队的?”;问题九,“凌晨两点从她公寓跑开的那两个蒙面男人,为什么迟迟没有消息?他们是谁,幕后指使者又是谁?”;问题十三,“卢拉从阳台坠落时所穿的衣服,为什么跟她回家时穿的不一样?”
午夜,斯特莱克喝着拉格啤酒[1],浏览谈及那幅饱受争议的照片的网站。布里斯托提过那幅照片,但斯特莱克因为不感兴趣,并没留下太多印象。裁定为自杀的尸检报告出来一周以后,为宣传居伊·索梅的设计而拍摄的照片引起轩然大波。照片的背景是一条肮脏的胡同。两名模特浑身赤裸,各自只拎着手提包,围着围巾,戴着若干珠宝首饰——手提包、围巾和珠宝首饰占据了照片的显眼位置。兰德里坐在一个垃圾桶上,西娅拉·波特伸着腿坐在地上。两人都背着一对巨大的弧形天使翅膀:波特的翅膀是天鹅般的白色,兰德里的翅膀则是墨绿向褐红过渡的颜色。
[1] 一种淡啤。
斯特莱克盯着那幅照片看了几分钟,边看边分析那个死去的女孩为何如此显眼,那张脸为何这么吸引人的眼球。她使原本荒诞、做作的照片显得真实、自然。她看上去真的像天使,因为极度贪婪,因为死也舍不得身上的那些东西,最后被贬下凡间。西娅拉·波特只是陪衬:美得好像石膏雕像,但也就是一座雕像而已,面色苍白,表情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