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9页)

是什么人绑架了他?

他们为什么要绑架他?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值得别人如此铤而走险?

最后一个问题,不妨借用他首座的话来说。首座姓杜,人称杜先生,听上去好像是个大知识分子,其实是个玩刀子出身的人,统领着一群像刀子一样危险又嗜血成性的人,包括他。他称杜先生为首座,后者称他为贤弟。几天后,两人首度相逢,问答如下——

“首座怎么会选择我?”

“当然是因为我了解你。”

“可首座您并不了解我。”

杜先生笑道:“我怎么不了解你?知汝者莫如我。需要我证明一下吗?”说着,不疾不缓,从容有力地背诵道,“贤弟陆姓,单名一个涛字,十九岁就读南京高等军事学院,成绩优异,毕业后被保荐到德国海德堡军事学校学习军事侦察,同行六人,唯你毕业,令人刮目。鉴于此,归国后委以重任,直升素有‘国军第一师’美称的第八十八师侦察科长。翌年调入国防部二厅二处,升任处座,时年二十五岁,乃国防部第一年少处座。同年十二月,你与苏州女子秦氏喜结良缘,次年令郎陆维出世。卢沟桥事变前,你一直任上海警备司令部情报处处长。上海沦陷后,你一度转入地下工作,任军统上海站站长,为营救抗日将士建有奇功。今年年初,由杜(月笙)老板举荐,委员长钦点你赴武汉大本营任应急处处长,干得好啊。武汉军情告急,迁都事宜摆上日程,三个月前你又得重任,作为国民军事委员会第七办公室特派员,为即将迁都事宜赶赴山城。几个月来,你尽职尽责,为迁都大业建功卓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目前全部的履历。”

那天阳光明媚,但陆涛上校眼前一片黑暗,因为他戴着黑色的眼罩,什么也看不见。他在黑暗中夸张地鼓了鼓掌,道:“先生真是博闻强记,我陆某佩服至极。”

杜先生看看车窗外明媚的阳光,亲自为他摘下了眼罩,笑道:“不该你给我鼓掌,该我为你鼓掌。你的才能,你的忠诚,你的理想,都将为你赢得最大的回报。你的前途光明一片啊,就像这阳光,明媚动人。”

陆上校眯着眼看着眩目的阳光,不知由来地感叹道:“先生的美言,令我受宠若惊。”

杜先生爽朗地笑道:“如果说刚才说的这些事确实让你觉得‘受宠’,那么你不会介意我们再来点‘若惊’吧。当然,你放心,只是让你‘若惊’,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那天陆上校头上还包着纱布,伤口不时隐隐作痛。他抚摸着伤口说:“我发现自从与先生相处后,我老是心跳不止。看来我是注定要陪你玩下去了,人生百态变化无常,什么滋味都得尝尝啊,那我也不妨尝尝这‘若惊’的滋味吧。”

“不要说玩,”杜先生伸手指了指他的伤口说,“这不该是玩的代价。”

“先生不但知道我的过去,也知道我的未来,莫非还知道我这伤的来历?”

“你被人绑架了,事发在几天前你下班回家的路上。”

“那么先生也一定知道是什么人绑架了我?”

“这个嘛,你不久也会知道的,无须我赘言。”

准确地说,这场对话是在陆上校被绑架后的第五天下午进行的,地点是在杜先生锃亮的黑色福特轿车上。大约半个小时后,陆涛上校将再次看到五天前绑架他的三个人,加上他们的同伙:一个长得很有些姿色的年轻女子。

五天前,三个家伙把陆上校塞进汽车后,就给他蒙了头罩,捆了手,然后带他兜圈子。兜了一圈又一圈。几个回合兜下来,他傻了,东西南北不分,城里郊外难辨。当车子开进一个院子,他听闻四周很安静,以为是到了很远的山上,其实就在他们单位附近。

院子古色古香,青石黛瓦,高墙深筑,假山花径,古木参天,看上去有种大户人家的骄傲和威严。敌机已经多次光顾这个山城,街上残垣断壁四处可见,然而这里秩序井然,幽然如初,有一种唯我独尊的自负,仿佛眼前的战争跟它无关。

门是沉重的铁门,深灰色,很厚实,子弹是绝对穿不透的,只有炮弹才可能摧毁。迎门有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栋楼屋,呈直角布局;大的三层,小的只有一层,墙体都是青色的石条,坚固如碉堡。

他们把他关在那栋小楼尽头的一间屋里,门外没有安排人看守,却有一只人高马大的狼狗,毛色黑亮,伸着长长的红舌头,对着门呼呼地喘气。黑色的头罩让他失去了眼前的世界,但耳朵分明是更加勤劳了,灵敏了,他几乎能从狼狗的喘气声中,分辨出狼狗的大小和品种。这是一只德国巴伐利亚狼犬,他以前在上海当军统站站长时曾用过一只,他知道它除了灵敏的嗅觉外还有良好的听觉,可以分辨一个人的喷嚏声。塞在嘴巴里的毛巾让他口干舌燥,眼冒金星,但他还是尽量用鼻子哼起了小调,目的是为了让门外的狼狗熟悉他的声音,以便在夜里可能逃跑时对他放松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