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16/18页)
“哟,是你啊。”赵子刚又惊又喜,“有事吗?”
“怎么,不欢迎?”林容容嫣然一笑。
“欢迎欢迎,当然欢迎。”赵子刚连忙将她往屋里请,热情有余。但毕竟男女有别,赵子刚请她入屋后,没有关门。没想到林容容主动回过身去,把门关上了。林容容要扮演狐狸精呢,关了门,刹那间,人变了,颔首低眉,都郁寡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对不起,我想跟你说点事。”
“什么事?”赵子刚关切相问。林容容的悲苦似乎一触即发,突然捂住脸抽泣起来,搞得赵子刚一时手足无措。“别……你别哭……”赵子刚慌忙地安慰着,“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说嘛……别哭了,这样不好,人家听见了多不好,你”“你到底怎么了?”林容容先是吞吞吐吐不肯说,被赵子刚问急了,猛一擦脸上的泪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我做不出来!”
“什么做不出来?”
“那道题,我解了好久都没解出来,我快要疯掉了……”
“啊呀,我还以为什么事,原来是这事……这也值得你哭呀,不就一道题嘛?”赵子刚面对陷阱一无觉察,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觉察。
林容容眼泪汪汪的,噘着嘴说:“做不了这道题要走人的……我不想走,走了,就……就再也看不见你了……”说着欲盖弥彰地含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羞涩地看着赵子刚。
刚才说林容容是老戏翻新戏,事实上,就在头一天晚上,她已经在陈家鹄面前演过一次了,结果惨遭奚落,陈家鹄以豪言为盾,拒她干前,壮语做矛,击溃在后,击打得她落花流水,一泻千里,乖乖认输。不知是因为故伎重演,林容容的演技长了,还是赵子刚心智顽愚’,意志薄弱,总之他就这么上当了,在狐狸精的眼泪和诱惑面前败下阵来,把自己的“上乘之作”拱手相送。
一切就这样板上钉钉,无可挽回,赵子刚送出去的不仅仅是一个答案,更是自己的前程。在这个连一只狗都知道忠诚和保密就是生命的地方,他居然置若罔闻,将“生命”抛在美色之后,实属无耻之徒,令所长感到有种受辱的气愤。“不争气的东西!”陆所长愤愤地呵斥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干我们这行必须死守铁的纪律,须臾不忘,生死不变,你明知故犯,顶风作案,我可以叫你去坐牢!”
这天刮的是西北风,教室坐北向南,所长的骂人声被轻易送人教室,正在上课的海塞斯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遗憾,遗憾,一个十五岁的芝诺就撂倒了你们两位同学,真是令人遗憾啊。不过,这很正常,在海德堡,我曾经也给德国空军开办过这样一个班,入学时有十五人,最后毕业的只有六个——还不到一半。这六个人以后至少又有一半以上将终生碌碌无为,能够建功立业终将寥若晨星。这就是破译事业的残酷性,你们也许无法适应它,但必须面对它,接受它。”
此时包括林容容在内,海塞斯面前只剩下四个学员。人是少了一点,但教授不会因此心慈手软,他还要继续设卡,继续减少。“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今天的课程是先讲解上次的试题,完了我要布置新试题,继续筛选你们。现在我要请你们中的一人上来讲解一下他的答题情况。”
请的是陈家鹄。
“陈家鹄。”
“陈家鹄。”
“陈家鹄!”
众目睽睽之下,陈家鹄不知是得了神游症,还是有意为之,自始至终不予搭理,一充耳不闻。海塞斯只得走到他面前,敲着桌子对他说:
“喊你呢,没听见?”
“听见了。”陈家鹄如梦初醒。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
“哦……对不起……”陈家鹄吞吞吐吐地说,“不过我……其实……也没有可对不起的,我是故意不理你的。”
“为什么?”
“你不是说闲话不说了,要言归正传,让我们回到密码世界里嘛,在神奇的密码世界里,陈家鹄肯定不是陈家鹄,所以我置之不理。”
说得大家都发笑。林容容笑得最露骨,笑声银铃一般飞出了窗外;海塞斯笑得时间最长,笑声始于他,止于他。海塞斯一边笑着,一边走回讲台,“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这叫什么?以什么还什么?”
“以其治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长者李建树说。
“对,”海塞斯点点头,说,“我喜欢这种幽默,带着笑容的智慧,使人开心发笑,不像密码界的智慧,深藏不露,暗无天日,变形变态,使人窒息,叫人发疯。有人说混迹在密码界的人都是疯子,我要告诉你们,我完全同意这种说法。我在美国经常去唐人街听贵国的京剧——那是你们的国粹,但我常去听它倒不是因为它是你们的国粹,而是我在舞台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一个男人装扮成女人的样子,捏着鼻子尽情唱着女调花腔,身心投入,如醉如痴,有种冲破天空的狂热精神,有种酒神迷狂的状态。这个样子就是我的也是你们今后的样子。密码的本质是反人道,反科学,反真理,反自然,真人假唱,声东击西,指鹿为马,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凡此种种,都使世界变得更加复杂,使人心变得更加黑暗迷乱。所以,也许我们比任何人都需要懂得幽默,要学习从迷狂中抽身而退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