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4/11页)
山路还泥泞,车印比野兽的足迹明显一百倍,就是天黑下来都看得见,看不见还摸得着。就这样,很快,李政碾着刚才那两辆车的轮胎印掉头往另一个山谷里开去。好了,这下终于踏上了正途,培训中心成了他足下的瓮中之鳖,跑不了啦。没有一刻钟,李政透过峡谷的一线天,便看见了前方一片参天的树林和一面白色的围墙,以及围墙里的几只屋顶。
培训中心没有紧临大道,大门离大道约有三十米远,所以专门从大道上支出了一条小路。李政没有直奔培训中心,车子开过岔路口继续往前。但是开出几十米远后,他故意在低挡位上猛加一脚油门,车子轰的一声熄了火。如果有人在围墙里观察他,一定会以为是车子出故障了。李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下了车,打开引擎盖,假装修理起来,一边修理一边用余光观察围墙那边的动静。
蒙面人早就在观察他,他已经养成习惯,只要外面有汽车声音传来,便从窗洞里向外张望,看看情况。他希望是陈家鹄又回来了,但不是。是一辆不认识的车。这会儿,他看见司机下了车,打开盖子,钻进车头捣鼓起来,可以想见是车子抛锚了。如果车子是下山的,他也许会出来搭讪一下,见机行事(他做梦都想托人往山下捎去一个信)。但车子是上山的,他不感兴趣。
李政修理了一会儿后,假装修不好,打开车门,拎了皮包,慢吞吞地朝培训中心大门走去,给人感觉是去求人帮助的。蒙面人听到有人敲门,从门缝里看到李政在使劲地擦拭手上的油污。
“什么人,敲门干什么?”蒙面人在里面问。
“对不起,打扰一下,我的车子坏了。”李政在外面答,一边从包里摸证件准备示人。
哗啦一声,蒙面人打开大铁门上的小铁门,走出来凶巴巴地问:“你是哪个部门的?”
李政见了他浑身一颤,手里的证件差点跌落在地上。他惊呆了,早在心里想好的一大堆话,被猛然出现的这个人全都噎了回去,好像吓坏了。其实他不是吓坏了,而是太激动,因为天上星已将这个潜伏在黑室里的同志的“显著特征”告诉过他——高个子,面孔被烧坏,脸上可能蒙着黑套子,只看得见两只眼睛。
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不会有第二个!
蒙面人见李政傻了似的不回答,看他手上拿着证件,擅自拿过来翻看,一边问:“问你话呢,你是哑巴啊,怎么不说话?”李政惊醒过来,赶忙凑上去,小声说:“我找你。”蒙面人白他一眼,哼一声:“找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少跟我套近乎!”李政扭头看看,见四周无人,便开始跟他对暗号:“徐州一战,生灵涂炭,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下轮到蒙面人惊愕了,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欣喜作答:“天圆地方,生死轮回,龙之传人永不灭。”
暗号对上,两人自是大喜过望。
蒙面人姓许,名中锋,字野生,两年前经天上星介绍加入中共地下组织,组织代号为“徐州”。徐州曾在涪陵中学当过国语老师,他爱写古体旧诗,擅长书法,是当地有名的先生。他性情豪放,乐善好施,每年到了年关时节,经常上街设点摆摊,免费为路人创作喜楹庆联。那些年涪陵的百姓人家,门前几乎都张贴着他的作品。两年前,天上星去涪陵开展工作(发展同志),住在客栈,客栈的门前屋里,厅堂走道,四处都挂着他的书法作品。一天,天上星闲来无事,在楼下过厅闲坐,顺便评点挂满四壁的书法,颇有微词。不料徐州正好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又一腔怒火。一边,忍了又忍,一边,说了又说。终于,徐州忍不住上去跟他理论,话不投机半句多,结果理论不成,吵成一团,差点大打出手。不打不相识,两人就这样戏剧地相识,交成了朋友,后来又做了同志。抗战爆发后,川籍名将饶国华师长在社会上广纳贤士,招募能人,徐州根据组织上的安排,弃笔从戎,报名参军,奔赴前线,参加了镇江、南京保卫战。在江宁一战中,他身负重伤,在半张脸被鬼子劈掉的情况下依然率残部死守阵地,并亲手杀死五个鬼子,由此立了大功,当了大英雄。也正是靠这个名头,他才得以取得杜先生和陆所长的信任,被天上星安进了黑室。只是很遗憾,没有进入到黑室总部,而是上了山——从此,与天上星失去了联系。
此时,他对组织上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第一消息却是令人沮丧的:就在半个小时前,陈家鹄下山了。就是说,李政和他几乎是擦肩而过。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他还回来吗?”
“不知道。”
“他是怎么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