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篇 萝卜案 第十五章 萝卜(第2/5页)
张用坐在门槛上,摇着扇,弹着舌头,略想了一阵。
这萝卜案藏了许多鬼,但此鬼非彼鬼,乃是有人扮鬼。他最爱的便是揭破这人间之鬼,因此兴致大涨,连水运仪象台都暂且靠后了。
他站起身,一把扯起胡小喜:“鼻泡老弟,走,去力夫店!”
胡小喜有些诧异:“都已过二更天了。”
“茶待蛰后,姜趁霜前,捉鬼正要夜半时。犄角儿,拿灯笼,咱们租驴子去。”他又望向仍坐在院里垂头落寞的柳七,笑着说,“杨八兄,你也一起去!”
柳七先是一愕,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知道他是在替自己遮掩身份,便忙站起身。
“小娘子没找见,我睡不着,我也要去。”阿念回头看了一眼仍在廊下拣豆子的区氏,望向张用,脸露哀求。
“好!”
“谢谢张姑爷!我另取一盏灯笼。这盏不能拿出去。几年前,官家见了小娘子刻丝,爱得了不得,特地赐了这盏灯笼,让内侍送来的。小娘子说官不官家的她不管,但这上头绣的这只翠鸟神态极好,她夜里吃碧光酒时,专要点这盏灯。有天还吟了句诗呢,说‘柳借春光吟翠鸟,花凭细雨谢东风’。”
张用听到那句“官不官家的她不管”,心里一动,越发觉得朱克柔这女子堪可为友。
阿念慌慌跑进堂屋,片刻后又快步跑了出来,手里提了盏白绢圆筒灯笼,上头绣了一丛兰草,草叶上一只红壳双叉角的甲虫:“上回找不见那只独角仙,我伤心了两天。小娘子特地给我绣了这只独角仙,让我拿到白虎桥灯笼顾家,请天工十八巧的‘灯巧’顾星山绷了这只灯笼。张姑爷,你瞧,这只独角仙和我丢的那只一模一样。”
“难怪你爱梳这双叉髻,犄角儿偏又叫犄角儿,你们两个叉叉对叉叉,正好一起去叉鬼,哈哈!”
张用大笑出门,摇着扇大步走在前头,胡小喜忙牵了驴子,跟着其他三人快步跟在后面。到了巷口,那王家轿马店已经吹灯关门。张用用力拍门,叫醒店主,让犄角儿付钱,租了四头驴子。五个人骑着驴,一路铃声伴月影,向东水门外行去。
途中,犄角儿将“天工十六巧”齐聚银器章家、工部那个宣主簿失踪不见的事讲给了张用,张用听了,越发欢喜,这事环扣环、谜缠谜。两边又都和朱克柔有关,正好一处勘破。
过了虹桥,来到力夫店时,店门也已经关了。张用跳下驴,又用力拍门。半晌,店门开了,店主单十六端着油灯,一脸纳闷。
“单老哥,那个八八哥死了没有?”
单十六才摇了摇头,张用已从他手里抢过油灯,径直朝里走去。他常来力夫店,知道厨子住的小宿房在右边靠里,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股膻臭味立即扑鼻而来。靠门这头炕上,一个人光着干瘦脊背腾地坐起身,是那个瘦厨子,瞪着睡眼惊望。张用并不理他,见靠里墙那头还躺着个人,便走了过去,凑近举灯一照,见那人面色青灰,发如枯草,紧闭着眼,眉头拧皱,嘴唇焦裂,脖颈处包着一条青绢,浸出黑褐药汁。他伸手摸了摸额头,极烫,便问那瘦厨子:“他醒来过没有?”
瘦厨子忙说:“一直这样,只昏昏怔怔说渴,我喂过几道水了。”
张用又凑近解八八脖颈,轻轻揭开包扎的青绢,粘附的药膏随之也翻卷起来,露出底下伤口,紧靠着喉头,有三寸多长,已经用细丝线缝合,但伤口乌红,有些脓肿。喉头左上方,还有一处小伤痕,斜斜一小道,不深,血已凝住。张用看了,心里一动,闪过一个念头,笑了一下,凑近那青绢嗅了嗅,又重新轻覆到伤口上,回头问:“敷的什么药?”
单十六已跟了进来,忙答:“是赵太丞看治的,敷的是南星散,另还开了内服的麻黄散,用温酒喂过两道了。”
张用闲来爱读药书,一听便知道,这两道方子都来自三年前官家诏令太医局编修的《圣济总录》,这内服外敷两个金创方子都只是止血止痛。解八八这时显然是疼痛胀闷、阳虚热燥,便说:“明天换个药方试试,白薇散内服,磁石散外敷。赵太丞应该知道。走,咱们到外头去。”
他刚转身就见柳七和胡小喜、犄角儿、阿念都挤在门边朝里张望,柳七眼中闪着忧惧,他朝柳七微点了点头,便朝外走去,那几人忙让开了路。
走到外间店里,张用用油灯照了照地上:“这地上血迹清除了?”
“嗯。”单十六忙跟过来,“解八八脖颈上那血泉涌一般,这门边淌了一大摊。我替他捂那伤口,帕子和布全都湿透了。葛大夫来才勉强止住了血。我知道这凶案场地不能乱动,一直留到上午程介史来查看过,又唤了仵作来查验记录过后,这才让浑家清洗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