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篇 焦船案 第五章 彩画(第2/3页)

“张姑爷,你又笑!”阿念有些恼,“我家小娘子至今寻不见,你却去瞧妓女,瞧完了还笑个不住!”

“阿念莫急!咱们这就去碾玉典家,去见典如磋;典如磋和李子树最好,见了他,便能打问到李子树的下落;找见了李子树,便能知道那个银器章和宣主簿的下落;知道了这两人的下落,便能寻见你家小娘子了!”

“不是我家,是你家未婚妻子!”

“好好好!”张用随口应着,心里却继续琢磨何扫雪设的那谜。

他虽爱各样工艺,却对彩画并无多少兴致。彩画是给房屋楼阁绘饰彩图纹样,像是给屋宇穿上彩装一般。张用从来懒得花半点心思在衣饰上,避寒还好说,遮羞他则只觉得可笑,有时夜里兴起,他索性脱光了出门,在月下长街上畅走。因此,哪里会对彩画经心?

不过,好友李度醉心于楼阁营造,于彩画极讲究,他也跟着听闻了许多。最初,古人只是用丹朱矿料或黑漆桐油涂于梁柱上,是为防腐防蠹。这一条张用倒没有异议。及至春秋时,各诸侯国渐兴奢华之风,有了丹楹刻桷、雕梁画栋之雕镂彩饰。从这里起,张用便有些厌了。

不过直至隋末唐初,彩画主用红白二色,所谓“朱柱白壁”,只在斗拱、天井等处绘饰云纹、龙纹、锦纹,倒也还算文质相成、繁简得宜。中唐以后,彩画渐趋繁丽,兴起团花、连珠、莲瓣、卷草等纹饰,并且遍满枋柱,称为“遍地华”。张用当时听了,随口便叫它“遍地华不住”。

在张用瞧来,这世间万事,只要奢心一起,便再难停住。他曾细观过对街一个妇人。那妇人生得倒也不丑,只是嫁的这户人家以修幞头帽子、补角冠为生,衣食营生只粗粗过得。前二三十年,文士雅客们纷纷效仿苏东坡所戴乌角巾,中间一个黑漆纱罗高方筒,外围左右各附一层矮壁,戴时一棱向前,露出筒角,叫作“东坡巾”。这十来年,世风渐奢,民间稍有家底的男子也开始兴仿。那妇人的丈夫趁机仿制这东坡巾,赚了些银钱。那妇人起先朴朴淡淡,从不描眉涂脂,家计稍稍宽裕后,先开始抹些唇脂;脸上只两片嘴唇艳红,太豁眼,便又学人描眉;黑眉红唇底下却是一张粗面皮,极不衬,便又开始涂面脂;脸鲜靓了,得些钗环头饰配着才相宜;头美了,便要些好衫裙来映衬……几个月后,这朴淡妇人变作了一个美艳女子。原先做活儿时,身手爽爽利利的,这时却变得娇娇款款的。她丈夫的脸却一天黑似一天,常听他背地里咒骂苏东坡。

彩画到了大宋,因世风大变,一改唐代宏壮奢丽,渐次养成精雅鲜丽之风。用色以青、绿、朱三色为主,辅以黑白,间用金黄褐紫。绘饰也日益精细,仅纹样便有一百多种。又依照品级演化出彩画七门,分为五装二刷:五彩遍装、碾玉装、杂间装、青绿装、解绿装及丹粉刷和黄土刷。

按品级,五彩遍装最高,只有皇宫才能绘饰。但论技法高妙,当今又属碾玉装典家最高。尤其是典家长子典如磋,自幼习画,技艺精妙。他原本立志要进御画苑做画待诏,可惜机缘不到,屡试不中,只得回到祖传本行。碾玉装以青绿为主,善用深浅叠染色晕,又以白色衬边。远望去,如同白玉青碧一般。典如磋以画艺绘梁栋,自然远比一般匠人高妙许多。经他所绘之屋宇殿阁,莹润鲜明,清丽雅逸。尤其那些写生花枝纹样,鲜活如生,因而名列汴京“天工十八巧”。何扫雪的素兮馆翻新彩画时,便是请了典如磋亲自绘饰。

李度最器重典如磋画艺,自己所造楼宇,多半都是由典如磋来绘饰,两人是多年挚友。只是典如磋自负画艺,为人有些清高,脚踏尘土,眼望青云,从来瞧不上同行。张用笑他是啄木鸟叮旗杆,认错林子选错树,为此,典如磋曾大大恼怒过他。若说自杀,他那性情,倒也不意外。

张用好奇的是,犄角儿和阿念去银器章邻居那里打问到,典如磋起先也为《百工谱》,去章家按期赴会,上个月十一以后便再没去过,不知道其间有何原委。

典家在西外城汴河金梁桥边,不一时便到了。典家世代以彩画为业,甚有根基,宅院虽比不上高官富商,却也院宇宽敞,厅堂齐整,在一般民居中,算上等之家了。到了那宅院门前,张用跳下驴子上前拍门。半晌,一个胖仆妇开了门,以前见过。这胖妇往常爱穿些花花缭缭的衣裙,今天却一身白布素装,神色瞧着也不似往日那般和气。张用心里暗诧。

“胖嫂嫂,典大可在?”

“出门去了。”

“哦,没死?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典二呢?”

“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