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篇 焦船案 第十章 孵鸡(第3/4页)
“张癫子?他醒转回来了?”顾震笑起来,但随即正色道,“这萝卜案里头还有些疑窦,头一个江四的死因还没查明,那个独眼田牛,也并没有十分证据断定他杀了两个轿夫。你尽快去查确凿,早些结案。”
程门板忙沉声应诺,随即又将焦船案大致讲了一遍。
顾震听了,皱了皱眉,随即吩咐:“这里头六条人命,也不能轻忽。只是最近凶案太多,府里通共就这些人手,像你这般老练沉着的更缺。只能辛苦你,两头都加紧。”
程门板听了,心里却一阵快慰,忙又躬身应诺,退了下去。走到院门边,一眼看见胡小喜和范大牙候在那里。他挺身稳步走过去,出了院门,到墙边人少处停住脚,那两人快步跟了过来。
胡小喜先抢着将泥炉匠江四的事细讲了一遍,最后说:“小人跟作绝张用去查江四的尸首,作绝张用说江四死因和银器章家使女阿翠有关。小人去了银器章家,见了那使女阿翠,她并不认得江四。”
“你再去尽快查明白江四后来的行踪……”程门板听了有些焦躁,随即转头问范大牙,“独眼田牛查得如何了?”
“我去了他的住处,那房主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范大牙瞧着神色有些委顿。
程门板越发焦躁:“都快去再查!”
两人答应一声,忙转身各自快步走了。程门板则呆立在原地,想着那焦船案,不知该从哪里入手。
于仙笛清早又来到便桥那家绒线铺门前,却没有进去,只在路口站着寻思。
典如琢那晚回家时一身酒气,吃得大醉。他在这绒线铺买丝线时,尚未醉,那便是回去途中吃的酒。他应该不会单独在外头吃酒,是遇见了什么人?那人又有什么大原委,竟使得典如琢自尽?
于仙笛打算从绒线铺这里沿路寻过去,一家一家酒肆去问。他一向倾心老庄自然无为之道,尤其自幼习学乐器制作,头一样学的便是认材选材,不论竹木金石,都得因其材、依其形、就其质,才能器形得宜、音色天成。因此,日常处事,他难得去强求什么。然而,这回典如琢的死,他却极难委于自然、放手不管,执意想查明白典如琢死因。
这固然是为了替妹妹解开心结,但心底里,他知道自己其实是想减轻心中之疚——这个妹夫是他替燕燕相中的。他相中了典如琢能凝神专注,却忘了一条,专注之人往往易于偏执。无论典如琢死于何因,恐怕都是由于这专注脾性,钻进死角,不知转还跳脱。自己当初未能预见这一条,让妹妹新婚不到一年便遭遇丧夫之灾。这疚痛,他无论如何都难以释怀。
从便桥到金梁桥沿河一带,有数十家酒肆。于仙笛不厌其烦,挨家去细细打问。只是典如琢样貌并无特异,傍晚客人又正多,问了十几家,都没人记得,倒惹得几个店主极不耐烦。于仙笛却并不泄气,反倒觉着多费些气力、多讨些厌,心里要舒坦些。不过这个念头旋即又让他更增愧疚,不禁想起多年前那桩旧事——他们于家视艺如命,所有子弟自三岁时便辨识各般乐器,五岁习学乐律,七岁认材,九岁起学制八音乐器,先习土、匏,次学竹、木,后学丝、革、金、石。直到十八岁,才依个人情性优长,专攻一门,并依器取名。于仙笛独爱竹乐,尤善制笛,又排在仙字辈,便取名为于仙笛。定名那天,每人得拿出一件定名乐器。
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攒足了一口气,精选了一段从浙江余杭远购来的一等白竹,竹形圆匀、质地坚密,是霜降那天所割,竹龄已有五年,又风干了两年。他先用细沙磨去竹身青皮,接下来便得烤竹。借炭火烤软竹身,将竹管内外扳直修正。这极考火力分寸,火力过了,易烤焦竹身;火力不足,又难以扳整。他原本最善烤竹,然而烤这一根时,心里有了顾忌,烤时极小心,生怕烤焦,比常日多费了许多功夫才终于烤好扳直。之后便是定距、开孔、修孔、压孔、校音、上漆、缠线、镶玉。这些工序他早已熟得如同旧路归家,要的只是谨细。一根笛子制成,笛身秀挺,音声圆润,他大为欣畅。
到了定名那天,他父亲特地请来京城当年第一笛师鼓儿封,替他品鉴这支笛子。鼓儿封从他手中接过笛子,先细细摸抚审验了一道,连连点头,露出赞许之意。于仙笛这才略松了口气,但见鼓儿封两根食指均缺了一截,心里暗暗纳闷,父亲该请个能吹笛的人才对。然而,鼓儿封却横过那只笛子,道一声献拙,便吹奏起来。他略跷起两根残缺食指,用其余三指按住孔位,手法瞧着有些古怪,却竟丝毫不碍乐音。曲为《杨柳引》,笛声一响,便觉春风如缕、春水如碧,丝丝嫩柳拂人面,丛丛青草遍天涯。一曲奏罢,众人都齐声喝彩。鼓儿封却笑着说:“缺指人冒渎佳笛,献丑。果然碧梧栖小凤,这笛已是名家品格。不过……既然于兄要我来鉴笛,贤侄又年轻,将来路还长,我便直说了。贤侄烤竹时恐怕添了顾虑,失了常心,烤得略久了些。竹中水气被烤尽,新吹时,音色倒也清润,但竹壁如肤,亦有毛孔,失水后毛孔张大,久后水气返潮渗入,音色便要暗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