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篇 秘阁案 第十章 孔(第3/4页)
“好!往后莫让阿念一时惊,又一时哭就成。”张用笑着翻身起来,见天已微亮,“走,我们去东华门。”
他脸也不洗,随意一披衣裳,便往外走,犄角儿忙跟在后面。到了街上,他觉着有些饿,见旁边有家小饼店,便让犄角儿付钱,买了两个胡饼,一人一个,边吃边走。犄角儿忽然说:“小相公,载走朱家小娘子的那车,不是一个耳垂肥厚的人租的吗?昨晚阿念说,银器章家的管家就生了一对大耳垂子,他们会不会是一个人?”
“哦?似乎铆得上。”张用琢磨起来,这张乱网子似乎越理越清楚了。
来到东华门时,皇城钟楼尚未敲响卯时钟声。门外却已经人流如潮,上朝的文臣武将、应值的文吏侍卫、采买的黄门内侍、卖货的商贾牙人……四处闹声一片。张用见官员都是由正门进入,其他人则是从两边侧门洞左进右出。他便让犄角儿去右门洞附近,只要见文吏出来,便唤一声“胡石”,若有人答应便叫住那人。犄角儿有些难为情,却仍走到那门边,不住唤“胡石”。
张用自己则跑到左门洞附近瞅着,等了半晌,见秘阁那个年轻瘦文吏班升走了过来,他忙大声叫住,随即过去扯住他,不管他愿不愿意,拽到旁边没人处。这才笑着问:“你是原本就这么瘦,还是在秘库那一个月熬瘦的?”
“什么?”班升目光一紧。
“你恐怕要问我证据在哪里,恭喜,没有。这事险极难极,你却做得极周密,根本无从查证。”张用见班升目光一缓,又笑着说道,“起先我怀疑你是贪钱,才甘冒这国家头等重罪。不过随即想到,若真是为钱,你告假时,恐怕不会借父亲病重这个由头。你父亲若真病了,亲友去探病时,始终不见你,必然要问,若是和秘阁两下里对起话头,这谎便破了;你父亲若没病,这谎更不好圆,得买通大夫,还得瞒过邻居、亲朋。许多双嘴眼,哪里能全部封住?
“这桩事首尾谋划得如此严密,要紧处却如此含糊。就如辛辛苦苦雕了一件玉器,怎会随意搁到一个歪斜不稳的座子上?除非是——逼不得已。
“想到这四个字,我忽然记起一件事——工部召集‘天工十八巧’共同商议《百工谱》,除了我,酒巧班老浆也没有去。接着,那十六巧手里都有了摹写的《守令图》,而后,十六巧全都失踪不见,包括班老浆。他姓班,你也姓班,这么巧?班老浆是不是你父亲?”
班升垂下眼,并不回答。
“你父亲不是病了,而是被人劫走。那人以此来胁迫你,要你潜入秘阁窃传《守令图》。其他环节都是那人谋划,唯独父亲病重这告假由头,恐怕是你自己寻的。这由头立不稳,正可见逼不得已之处。你虽替那人盗了图,他却并没有放还你父亲。其实,他原本便不想放还……”张用见他颓然欲丧,又笑道,“你放心,我一不讨赏,二不生事,这事我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秘库那三个小孔我也已经填死。不过,这事情牵连太大,你得跟我说实情,我才能设法找回你父亲和其他十五巧,将这些窟窿全都填回去。你先告诉我,那人是谁?”
班升犹豫半晌,才低声道:“我并不认得,只见过一面。去年腊月初八,我回家过节,他在路上拦住我,说我父亲在他们手里,我得替他做成一件事。他细细交代了一遍,而后给了我一个小布袋,里头装着要用的器具——我先不信,回家后不见父亲,等了一整夜,都没见回来。我这才慌了,忙去宫中法酒库打问,库监说,头天我娘托人来告了病假。我不敢多问,忙又四处去寻,却到处寻不见,才知道那人所言是真的。”
“那人什么模样?”
“四十来岁,精瘦男子。”
“你是用烛光照数目字,投影到对面银台司的墙上,是吗?”
“嗯……”
“刚才在路上,我忽又想起来,烛火照影即便能投到对面墙上,毕竟相隔有两丈远,烛光有些弱,那影子一定极暗淡,难看得清。你点蜡烛投影时,蜡烛后头还立了一面小铜镜?凹面的?”
“嗯。我在秘库里摸索了两三天,才学会将影子投过去。”
“你用小孔明暗,跟银台司的夜值打讯号?他是用手势?”
“嗯。”
“那夜值的模样你认得出吗?”
“每天都是夜里见他,他在房里打开窗,那楼上太暗,始终没瞧清楚面目,只隐约瞧着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吏……”
“小相公!”犄角儿忽然高声唤他。
张用扭头一看,犄角儿和一个老吏走了过来,他笑着跟班升说:“你先进去。那人对秘阁制度构造如此精熟,里头恐怕另有暗线。你只装作无事,莫跟任何人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