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5/7页)

“救救我!”

不停来往的车辆吞没了她的叫声。

静止了一会儿,小黑又开始向她逼近。这一次不再是它单独向前,后面跟着一大群黑压压脏乎乎的小东西。它们抽动着鼻子,高度紧张,却不肯停下脚步,稳稳地朝着她散发着诱人气味的血肉之躯前进。

骨头和木头,木头和骨头。

“梅尔,有什么新发现吗?”莱姆点头指着连接在色谱分析仪上的电脑问。库柏刚才又把那块木头上的泥土重新化验了一遍。

“氮的含量还是很高,不合常理。”

三次化验的结果都是一样。对检验设备也进行了特别检查,结果运作正常。库柏仔细想了一下,说:“这么高的氮——也许来自军火弹药制造厂。”

“在康涅狄格州还有可能,在曼哈顿不会。”莱姆看了看时钟,六点半。今天的时间过得可真快,而在过去的三年半里,它移动得多慢啊。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连续清醒了好几天。

年轻的警探班克斯凝视着曼哈顿地图,顺手把刚才碰落到地上的白色脊椎骨移到一边。

这块骨头是莱姆的神经康复指导专家彼得·泰勒医生留在这里的。那天早上他来看莱姆,在熟练地做完常规检查后,医生在那张嘎吱作响的藤椅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观摩讲解的时间到了。”医生说。

莱姆看着泰勒摊开的手掌。

“这就是第四颈椎骨,和你脖子里折裂的那块一模一样。看到根部的小尾巴了吗?”医生把这块骨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转了好一会儿,又问莱姆:“你看到它会有什么联想?”

莱姆很敬重泰勒,因为泰勒从不把他当成孩子、白痴或残疾的人,但这天他实在没有心情玩这种益智游戏,他没有答话。

泰勒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的病人中有人认为它像一条黄貂鱼,有人说它像一艘宇宙飞船,还有人说像飞机,甚至像卡车。每当我问这个问题,人们总把它比拟成某种巨大的东西。从没有人说:‘噢,这只是一团钙镁化合物罢了。’你明白吗,他们不喜欢这种想法——导致他们生活在人间地狱里的东西竟是如此的渺小细微。”

莱姆怀疑地瞪了泰勒一眼,但是这位性情温和、头发灰白的医生早已是对付脊椎损伤病人的老手,他和蔼地说:“不要让我失望,林肯。”

泰勒举着那块骨头凑近莱姆的脸。“你一定觉得很不公平,这么一个小东西竟然给你带来这么多不幸。但是,忘掉它。忘掉这一切。我希望你记住意外发生前的日子,记住你生命中美好与痛苦的一切,快乐、悲伤……你会重新感受到这些东西。”医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但是坦白说,我现在看到的却是一个万念俱灰的人。”

泰勒把那块脊椎骨留在莱姆床边的桌子上,似乎是不经意间遗落在那里的,可是莱姆知道这是他设计好的动作。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每当莱姆为是否要以自杀结束生命而犹豫不决时,就会盯着这块小骨头。它已经成为泰勒意见的象征——代表赞成活下去的一方。但是最终,这一方还是输了,医生的话再有道理,也抵挡不住日复一日林肯·莱姆切身感受到的痛楚、绝望和悲伤。

他把目光从那块骨头上移开,转向阿米莉亚·萨克斯,对她说:“我想要你再回想一次现场的情景。”

“我已经把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不是‘看’,我想知道你当时的感觉。”

莱姆还记得过去无数次勘察犯罪现场的感觉。有时,的确会发生奇迹。当他四下巡视的时候,某种关于嫌疑犯的想法会突然跳进他的大脑,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行为学家开口闭口都是行为分析,好像这是他们发明的一样,但刑事鉴定学家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这样做了。走格子,走在他走过的地方,发现他留下的痕迹,体会他当时的心境——当你走出犯罪现场的时候,你对他的了解将有如肖像画一般清晰。

“告诉我,”他追问道,“当时你有什么感觉?”

“不安,紧张,燥热。”她耸耸肩,“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如果他的身体能够活动,莱姆一定会从床上跳下来,抓住她的肩膀猛烈摇晃,口中大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肯定知道。为什么你不配合我?……为什么不理会我?”

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还在那间充满蒸气的地下室里,闻着难以忍受的气味,围绕着T.J.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身体转来转去。通过她拇指上掐出的一道道血印,通过她刻意保持的疏远他的态度,他看到了这一点。她厌恶那间令人恶心的地下室,她痛恨他时刻提醒自己,她生命的一部分仍然滞留在那里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