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16页)

汪士奇跳下来,一边掏烟一边拨了个电话出去:“徐烨,现在去调10月15号美西路的所有监控,对,反方向……叫你去你就去,那么多废话干吗?……注意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是,有伤,服装不明,可能有帽子之类的掩护。”汪士奇点燃手里的香烟,恶狠狠地抽了一口,瞳孔里倒映出一点燃烧的暗红,“还有,去查查吴汇入狱的体检报告,没猜错的话,他右腿应该有个疤。”影子嫌疑人

郑源知道自己挖出了吴汇的真话,但他没有想到吴汇给的比他想要的还多。

“你猜得对,我这么干就是为了报复。”吴汇慢慢地吐着气,像是在抽着一根不存在的烟,“只报复一个人,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才有了后面的那些。啊,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想要藏起一具尸体……”

“最好的办法是藏到一堆尸体里。”郑源不为所动,“可是后面那些都没杀死,除了一个。”

“除了一个。”吴汇机械地重复了一遍,突然笑出了声,“郑记者,你信命吗?”

命?郑源想,不想信,然而不敢不信。他有手有脚,奋力奔突,却总觉得自己逃不出命运的掌控。命是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缚牢了他,稍不留神就拖着他下沉。郑源不出声,就当自己默认了,吴汇笑笑,眼神里多了点怜悯。

“我不想杀别人,我只想杀了她,杀完了她,后面的那些手就软了,没劲了。你知道吗,杀人很累的,电视里看杀人,扑哧一刀,扑哧又一刀,跟切菜似的,我告诉你,都是假的。刀子捅哪里容易死?心脏、肺泡、脾脏……”吴汇的手满不在乎地在身上比画,给虚拟的自己开膛破肚:“但是呢,前面全是骨头挡着,梆硬,一刀进去,卡在骨头缝里,嘎吱嘎吱的,下不去,出不来……”

“说这些细节没有意义,我并不是一个杀人爱好者。”

“那你想听什么?哦,我们刚刚聊到哪来着?命?对,是命。我拿着刀,在那个广场上转悠,往左看,往右看,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的,跟牲口一样,黑着脸,排着队,从楼里出来,进地铁里去,我刚杀了个人都没人有空多看我一眼。捅五个,捅十个,死不死,活不活,好像根本没区别。不过呢,那个男人送上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下了狠手。”吴汇眼睑轻颤,脸色似苦若喜,“后来我看新闻才知道,他就是要跟徐子倩结婚的人,哈,郑记者,你知道吗,这就是命,都是安排好的,一点也不错。”

郑源挑眉:“那你又是为什么要报复徐子倩?她一个企业老总的千金,总不至于对你始乱终弃。”

“我要是说我报复她,是因为她爱那个男人,你信吗?”

“单方面暗恋?得不到就杀掉?”

“比你想的要复杂,不过,你也可以就这么认为。”吴汇举手伸了个懒腰,“是,我进雪松就是因为她,跟了一年,盯了一年……本来我有更周密的计划,也许能让她死得更漂亮些……哎,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机会这种东西是老天给的,身为凡人不能那么挑。”

“这还是解释不了你在高通广场的连续伤人。”郑源低头看看笔记本,“你不跑是准备好了承担杀死徐子倩的事实,但同时你又试图把这个事实藏到一群毫无联系的随机受害人里。手法粗糙,效率低下,一看就是临时起意,是什么让你突然有了要隐瞒的念头?你打算瞒着什么事?还是说……你打算瞒住什么人?”

“你什么意思?”

“我去看过徐子倩的尸体,七刀,从下到上,大部分风格都很一致,唯有一处……”郑源的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心脏,眼睑垂下来盖住光线,试图穿越牢笼、空气和骨血,介入到吴汇封闭的脑回路里去——他捏着刀,湿滑,粘手,塑胶手柄的纹路烙进掌心,面前是血,背后是人。是的,还有一个人,惊惶,无助,个子高一些,他很重要,他是谁?跃动的光影中,郑源仿佛听到吴汇低哑的一声穿破时空:“快走!”

“这一刀不一样。虽然法医不能界定,但我能感觉到。告诉我,这是谁干的?”

吴汇小幅度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谁?除了我,还能有谁?”

“还有另一个人。”

“证据呢?”

“会有证据的。”

吴汇的眼睛里带上一点讥讽:“编造这种反转很有意思,但可惜,你只是个记者,不是小说家。”

“不是你。这一刀,无论如何不是你。”郑源口干舌燥,长久的精神对峙让他疲惫,追着猎物跑出二十公里,眼看着胜利在望,人却像灌了铅似的滞重。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声音轻得像叹了口气:“你哭了。”

吴汇没有动,郑源抬起眼皮,一字一顿地重复一次:“杀人时,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