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1/21页)
“怕什么,建筑图你也看过了,旁边就是徐子倩的办公室,翻个墙的事儿,能有多难。”
“翻墙是不难,关键是后面呢?看见什么了么?”
“何止看见,我都进去了。整个办公室都收拾过,很干净,有点太干净了。”汪士奇抽抽鼻子,“满屋子的消毒水味儿,地毯也给撤了,露着下边的水泥砖,东西也收拾得七七八八,这可不像刚死了女儿该干的事儿啊。不过……”汪士奇把手腕伸到郑源的脸前,把郑源吓了一跳:“你干吗?”
“不干吗,闻闻。”
郑源凑过去一嗅,表情更迷惑了:“你还真用起那个女士香水来了。”
“什么呀,不是……”汪士奇把郑源的轮椅掉了个个儿,兴奋的跟他面对面,“这是在徐子倩办公室里找到的香水。”
“啊,味道一样。”郑源的眉头舒展开一点点:“陈淑曼说她在袁佳树身上闻见了这个香水味。也就是说,袁佳树在遇刺当天用了徐子倩的女士香水……可是……”
“你想问为什么对不对?那就得想想香水可以用来干吗了。现在的香水是用来臭美的,但以前的香水可是用来掩盖气味的。”看到郑源难得的茫然,汪士奇心里好笑,也伸手弹了一下郑源的脑门,“还不明白吗,香水能盖住血的味道,地毯被收走,隔壁就是卫生间,吴汇呢,正好是这里的清洁工……”
郑源的眼睛睁大了:“你是说,袁佳树和吴汇合谋……在办公室杀了徐子倩?”
“问我干吗,你不是打算跟吴汇二人世界么。”汪士奇坏笑:“我都安排好了,你可以当面去问他。”救赎
“其实你不必这样的。”吴汇看着面前揭开的一溜打包盒,烧鸭双拼晶亮流油,鲫鱼萝卜汤浓香色白,饭菜香气在寒室中袅袅上升,让空气都暖了几分。郑源递过一双筷子去:“难得有机会请你吃一次饭,附近只能买到这个了,别嫌弃。”
“我哪有什么资格嫌弃。”吴汇掂起筷子,径直避过荤腥,挟了一点青菜配着饭嚼了起来,青筋在太阳穴凸出,随着咀嚼缓缓起伏,间或喉结滚动一下,脖颈上的皮肤一阵紧绷。他吃得艰难,郑源看得也难受,他把肉菜往对面推了推:“多吃点,都是你的。”
吴汇抱歉地笑笑:“好久不吃肉了,吃不下去。”
“……”郑源半天说不出话来。当记者这么多年,什么都见怪不怪,爱人相杀,手足相残,大部分时候他是隔着一点距离在观察,悲剧是鱼缸里的弱肉强食,隔着玻璃和水,连手指尖都打不湿。唯有吴汇,他靠得太近,防备太松,那些平常看不见的细节陡然放大,甚至能从自己身上找到同样的伤痕。也许他真如汪士奇所说,有点斯德哥尔摩的倾向,但那不仅是同情,吴汇之于他也许更像一面镜子,他们在一些微妙的地方很像,而郑源在查清真相之余,更想通过这些微妙看清一点自己。
“你好久不来了。怎么样,东西拿到了吧,定罪了没有?”吴汇扒着饭,漫不经心得仿佛不是在谈论自己的死期。郑源支着腮冲他笑:“你是我见过最急于被定罪的嫌疑人。”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死早超生。”吴汇仍然满不在乎:“我这样的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你就用死亡成全别人?”
郑源说出这句,看到吴汇的眼角微微抽了一下,他心下了然,点了一根烟,等待对方先把面具重新戴好。“对不起,说好了今天不聊案子的。”他弹弹烟灰,把烟盒的开口转向吴汇,“来一根?”
“谢了,我不抽。”
“你这个……年纪,很少有不抽烟的。”郑源没说出口的是——阶级,底层蓝领,前途无望,香烟和劣质白酒是最好的麻醉剂。“讨厌吗?”
“倒也没有。”吴汇吃完了,慢慢收拾着快餐盒子:“有些人吸烟的样子很好看。我不行。”
郑源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有。怎么没有。”吴汇反驳的时候微微低了低头,郑源疑心他脸红了:“……总之我是不行的。”
所有的含混其辞里都有故事。郑源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不忍心揭穿:“什么不行,你是没有狐朋狗友带坏,我第一支烟是小学六年级抽的。”带坏他的狐朋狗友,毫无疑问,只有姓汪的那个东西。“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铁盒‘三个五’香烟,只有一根,划火柴的时候那手抖的,点到第三根才算真的点着。”
废楼墙根,阴天,心跳,硫黄,火,潮湿的过滤嘴,嘴唇和牙齿,拙劣的吮吸,呼出的第一口白雾是来自成人世界的提前预警——烟味发涩,刀一样的剌喉咙,少年郑源头昏脑涨,隐约听到汪士奇在一边吐着口水骂,他不懂这么苦而缥缈的东西怎么能卖得比糖还贵,只有等到很多年以后他才会明白,成为大人的重压,不是一点糖分就可以抵御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