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 迹(第6/12页)
“但与某些人不同,凯塞林不是野蛮人。他富有文化涵养,钟爱意大利。希特勒命令他炸毁横跨台伯河的罗马市内桥梁。那都是建筑瑰宝。凯塞林拒绝执行命令,这帮助了同盟国军队向前推进。
“那天上午我捧着咖啡坐在院子里时,凯塞林元帅命令施勒姆上将不放一枪一弹,把整个德军第一空降军团撤出锡耶纳。没有任何东西遭到损毁或破坏。我还不知道的是,教皇庇护十二世[41]请求过夏尔・戴高乐,在他的自由法兰西部队奉命占领城市时,不要破坏它。至于利默尔森与朱安之间是否订立过秘密协定,这我们永远无从知晓。他们谁也没有承认过,而且现在都已去世,但他们都接到过相同的命令:保住锡耶纳。”
“没打一枪?没发一炮?没扔一颗炸弹?”
“没有。我们的伞兵在中午之前开始撤出。整天都在撤兵。下午三点钟光景,外边巷子里响起一阵皮靴走路的脚步声,第十四集团军的军医出现了。冯・斯特格利茨军医总监在战前曾是一位著名的整形外科医生。在总医院时,他连续几天都在做手术,也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他站在拱门下,惊奇地凝视着四周。和我在一起的有六名勤务兵,其中两名在负责取水。他打量我那沾满血迹的白大褂,以及那张已被放回亮堂处的厨房餐桌。他打量放在角落里的那堆散发着异味的肢体:手掌、手臂和腿,有些脚上还套着皮靴。”
“‘这地方怎么像一个藏尸所啊,’他说,‘这里就你一个人吗,上尉?’
“‘是的,长官。’
“‘伤员有多少?’
“‘约二百二十人,将军。’
“‘国籍?’
“‘一百二十名是我们的同胞,约一百名是同盟国战士,长官。’
“‘死了多少个?’
“‘到目前为止,没有,长官。’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然后大声说:‘Unmöglich’。”
“这个德语单词是什么意思?”美国人问。
“意思是‘不可能’。然后他朝一排被褥走去。用不着询问,只要看上一眼,他就能知道伤势的类型、轻重和存活概率。跟随他的随军牧师就跪在那里,为那些在太阳升起前即将死去的伤员进行临终祈祷。军医总监巡视完毕回到原来的位置。他盯着我看了好长时间。我身上乱七八糟的:倦容满面,浑身血迹,臭哄哄的,而且已经有两天两夜没吃饭了。
“‘你是一位了不起的年轻人,’他最后这么说,‘你在这里完成的任务是无法想象的。你知道我们正在撤出吗?’我说我知道。消息在败兵中传得很快。
“他对身后的军人下命令。一队担架兵从巷子里进来。只抬走德国兵,他告诉他们,把同盟国士兵留给同盟国军队。他在德军伤员中徘徊,只挑选那些能够经受颠簸旅程、翻越基安蒂山抵达米兰的伤员,到那里后,他们才能得到一切最好的待遇。那些被认为完全没有希望的德国人,他让担架兵把他们留了下来。在他下达命令后,七十名德军伤员被抬走了。于是,剩下了五十个德国人,还有同盟国军队的伤员。然后他回到我这里。太阳已经钻到屋后,快要下山了。空气正慢慢变凉爽。他的举止不再粗鲁,看上去只是又老又弱。
“‘得有人留下来。跟他们在一起。’
“‘我愿意留下来。’我说。
“‘那意味着要成为战俘。’
“‘我知道,长官。’我说。
“‘好了,对你来说战争毕竟短暂。等到回国以后,希望我们能再次相会。’
“其他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了。他走进那个门洞,转过身来向我敬了一个军礼。你能想象吗?将军向上尉敬礼。我没戴军帽,所以没法回敬。然后他便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六个月后,他死于空袭轰炸。我独自被留在这里,与一百五十名伤员相伴,如果救援不能很快到来,他们中的大多数注定会死去。太阳下山,黑夜降临,我的几盏灯已经耗尽了油。但月亮升起来了,我开始给伤员们分发水。等我转过身时,她又回来了。”
此时,田野广场上传来持续不断的叫喊声。十名骑师全是长得矮小精干的职业选手,他们已经跨上马背,都手持短柄马鞭,这鞭子不但用于抽打自己的坐骑,还用来抽打靠得太近的其他马匹和骑师。搞破坏是赛马会的一部分,这不是一项适合胆小者的活动。赌注是什么无所谓,胜利才是最激动人心的,而且一旦踏上沙土跑道,什么事都会抛到九霄云外。
被当作起跑线的一条粗绳后面有十匹马,它们按照抽签得出的顺序进行排列。每一位骑师都身穿代表自己堂区的鲜艳盛装,头戴帽盔,手握马鞭,缰绳勒得紧紧的。骏马预先来到绳索后面各自的位置上。最后一匹马就位后,发令员抬头看地方行政长官,等他点头便放下绳子开始比赛。人群如同草原上的雄狮一般发出响亮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