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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里紧紧抓着菲利普的小册子,先是坐在床边,然后又坐到摇摆者牌躺椅上。这张躺椅只往前晃,却不往后摆。上一秒我是演出的明星,下一秒我又成了受惊的蠢才,脑子成了大湖,世界上所有的河流都往我脑中涌来,水流已经溢出我脑中的堤岸了。从窗户往外看去,一切仍然宁静如初,但这只是骗人的表象而已。欧洲也有非洲的斜阳,披洒在整个花园。这样一天里,又有谁不想远离窥探的耳目,在这花园里悠闲地散步呢?谁又会抗拒得了观景台上那些斜躺的太阳椅的诱惑呢?
我打开小册子。白纸,没有标记。纸张上下都没有机密等级。没有读者,没有作者,彼此独立。小册子的第一页从下半页开始才有文字,上面标明是第十七页,而该页的第一段也标明是第十二段。我据此得出结论,小册子的第一到第十一段不适合我看,即使是稍稍看看也不行,尽管我全身心地为国家服务到底,无论是公开亮相或秘密进行,我嘛,口译员而已。这一段的标题是“军阀”。
一号军阀名叫迪德纳,是个天生的军阀。迪德纳是一个穆尼亚穆伦格人,因此从种族上你无法将他与卢旺达人区分开来。我很快就对他产生了兴趣。穆尼亚穆伦格人作为一个整体叫做“班亚穆伦格族”,他们是所有刚果部落中先父最为热爱的一支。先父曾浪漫地将其称为“基伍的犹太人”,以示对其遁世的生活方式、战斗技能以及每天与上帝直接交流的习俗的尊重。“纯粹”的刚果人将其蔑称为“图西族侵略者”,双方总是发生冲突,因此班亚穆伦格族在过去的一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都居住在基伍南部高地的穆伦格高原上,外人根本无法进入那里。尽管他们一直受到骚扰,却都向往过上多元文化共存的生活。他们饲养牛羊,却对领地范围内的贵重矿产视而不见。在这个充满战斗精神的民族中,迪德纳似乎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现年三十二岁,一个经受过考验的真正战士。在丛林中接受了部分斯堪的纳维亚五旬节派传教士的教育,直到长大能打仗为止。就目前所知,他对发财毫无兴趣。部落长老们任命他为全权代表来此参加会议,以求实现以下目标:
一、在大选前让班亚穆伦格族加入南基伍的新临时政府。
二、解决高原上的土地争端。
三、让数千被驱逐出刚果的班亚穆伦格族人有权回国,特别是在2004年布卡武骚乱后被迫出逃的那些人。
四、让班亚穆伦格族融入刚果社会,通过谈判正式终止五十年来对他们的迫害。
掌握的语言包括:金亚穆伦格语与金亚旺达语、希语、斯瓦希里语、基础法语(很基础)。
我接着了解二号军阀。他叫弗兰科,这是按一个非洲大歌星取的名字。我在传教所生活时曾在佩雷·安德雷刺耳的留声机唱片上听过这位歌星的作品,很熟悉。弗兰科来自乌维拉地区,大约五十六岁,是一个老派的本巴族战士。他没有受过教育,但相当狡滑,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刚果爱国者。但菲利普本应先提醒读者要有心理准备,然后再介绍这个杀人犯:
在扎伊尔大独裁者蒙博托统治时期,他在瓦隆古山区担任一名非正式警察,杀过人。1996年战争爆发时他被捕入狱,后来越狱,逃到丛林中,加入马伊·马伊民兵组织10,以逃脱对他效忠前主子时所做一切的追究迫害。据信,他目前的军衔为上校或者更高。左腿受过伤,局部失去活动能力。他的妻子之一是马伊·马伊民兵组织某将军的女儿。他拥有大量土地,六个兄弟也很富有。他是半文盲,母语是本巴语,他还能讲斯瓦希里语,他的法语很差,而且多少有点让人惊讶的是,他坐牢时还学会了金亚旺达语及其近亲语言金亚穆伦格语。
时间间隔这么久,我很难描述这寥寥几句话在我这个私生子心中勾勒出的怪异形象。马伊·马伊民兵组织即使不是先父在世时那个可怕的辛巴组织,它们的残暴程度也非常接近。我们不要被“上校”一词所迷惑。我们不是在谈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整整洁洁的军服的官兵,向长官敬礼的风范或是红色徽章、勋章绶带之类。我们说的是插着羽毛的头饰、棒球帽、猴皮马甲、足球短裤、田径服与眼睛的涂色。他们更喜欢穿的鞋是威灵顿长统靴。至于能把子弹变成水的魔法,跟之前的辛巴组织一样,马伊·马伊民兵组织每次觉得有需要时就会表演一下,如果他们遵守必要的仪式就可以表演。仪式包括不允许雨水进入口中,不吃放在彩色盘子上的东西,不碰未经魔法药水洒过的任何东西。这些力量直接源于刚果的纯净土地,而土地正是马伊·马伊民兵组织发誓不惜用鲜血及其他代价去保护的东西。我们也是在谈无序、不负责任的谋杀,大量的强奸,以及在这里出现的所有暴行,其诱因多样,从最诡异的法术到一两加仑添加了棕榈酒的普里默斯牌啤酒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