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猎人与猎物(第2/2页)

原来,方才来了一辆豪华轿车,是一辆“欧宝·创纪录”,开车的是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五官隐藏在烟色玻璃后面。它的后车门打开又关上。接着车子沉重地加速,毫不理会一声尖锐的呐喊——一声充满愤怒和指控的叫喊。那也是一声完全不知所措和满怀怨恨的嘶叫,像是什么力量把它从发声者的胸膛里硬抽出来,陡地响彻整条空荡的马路,又陡地熄灭。那警察疾奔过来,打开手电筒。在光束的照耀下,那小个子男人没有动一下;他只是死盯住远去的豪华轿车。车子在圆石马路上疾驰,偶然在湿滑的电车轨上打滑一两下,无视红绿灯的存在,最后消失在往西通向华灯点点的山丘的方向。

“你是什么人?”

手电筒光束照在英国粗花呢大衣上,而对个子这么小的人来说,这件大衣未免太毛茸茸了一点。他做工精细的鞋子上沾着泥巴,暗沉的眼睛毫不闪烁。

“你是什么人?”警察重复问了一遍。教堂钟声此时已是无处不在,而它们的回声倔强地持续着。

一只小手伸进大衣的衣缝里,掏出来一个皮夹子。警察朝气蓬勃地接过皮夹子,单手解它的扣子,左手则勉为其难地同时应付手电筒和他不熟练地握着的黑色手枪。

“怎么回事?”他把皮夹子归还的时候问道,“你刚才为什么大声叫喊?”

小个子男人没有回答。他在人行道上走了几步。

“你以前没有见过他?”他问,眼睛仍然望着车子开走的方向。“你不知道他是谁?”他的话音轻细,仿佛生怕吵到在楼上睡觉的小孩。一种脆弱的声音,对寂静充满敬意。

“不知道。”

线条紧绷的脸庞松弛了下来,做出一个有安抚作用的笑容。“不好意思。我摆了个乌龙。我还以为我认识他。”他的腔调既不完全是英国腔,也不完全是德国腔,而是介乎两者之间,位于一片自行选定的三不管地带。感觉上,为了听者的方便,他是可以把腔调朝两个方向加以调整的。

“是天气搞的鬼,”小个子男人说,“天气突然冷下来让人容易认错人。”他边说话边打开一盒荷兰小雪茄,递了一根给那警察。警察没有接受,他径自给自己点燃一根。

“暴动,旗帜、标语——”警察慢慢回答说,“这些东西搞得我们整天神经兮兮。这个星期是汉诺威,上个星期是法兰克福。他们搞得天下大乱。”他是个年轻人,对自己的职守尽心尽力。“应该禁止他们搞下去的,”他说,用的是一句流行语句,“跟共产党没两样。”

他对小个子男人行了个微微的敬礼;对方再次微笑,这次是一个持续一阵子和带情感的微笑,传达出依赖感,暗示着友谊。这微笑不情愿地慢慢缩小、消失。那警察站在原地,谛听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声音一下子停下来,然后再次响起,变得更快,而且变得——只是他的错觉吗?——更有决心。那警察沉思默想了半晌。

“在波恩这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回想起刚才那个陌生人浑若没有重量的脚步声,“就连苍蝇也是有来头的。”

拿出笔记本,他仔细记下时间地点和发生过的事。他不是个脑筋转得快的人,但工作态度却一丝不苟得让人没话说。他又把车牌号码记下,这个号码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过目不忘。突然间他愣住了,瞪着他刚刚写下的东西看:那个名字和车牌号码。他又回忆起那个壮胖男人和他行军般的大步伐,心脏开始跳得飞快。他记起了在育乐室公告栏读过的那份秘密指示,还有那张年代久远的模糊照片。手上仍然拿着笔记本,他以脚上靴子容许的最快速度向电话亭奔去。

在去那儿的路上

有个德国小镇

那儿住着个鞋匠

他的名字叫舒曼

我是一个音乐家

我在为国家

我有一个大低音鼓

你瞧我就这样打!

德国占领区的英国军队进餐时唱的祝酒歌,以淫秽的调子模拟舒伯特的《军队进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