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记忆人(第2/10页)

“我可没说什么。”

“你不耐烦,我感觉得出来。”梅多斯暴躁地说,叹了口气。“大家都喜欢这计划。你知道人是怎样的:如果一个人知道他们想要些什么……”

“他就知道。”

“我猜我们之中有些人认为他是在沽名钓誉,但没有人在意。他此举可能是为竞选干部铺路,但那又如何?他做了事而被选上也是应该的。花费便宜得没话说。安特里马上就要走人,没有什么好损失的。他附和利奥的主意。动议交付表决并获得通过,没有人有半句异议。大会一结束,利奥就径直向我和迈拉走过来,脸上堆着个大笑容。‘她会喜欢的,’他说,‘迈拉会喜欢的。’就好像他刚才的建议是为她而提的。我说对,迈拉会喜欢的,然后请他去喝了一杯。我觉得应该请他喝一杯;他做了那么多事,却没有得到谁的夸奖。我为他难过,而且感激。”他补充说,“我至今还感激他,那趟出游相当尽兴。”

他再次陷入沉默。特纳等着,看着老头子与自己内心的冲突与困惑角力。从装了栏杆的窗户,传来波恩永不疲倦的心跳声:电钻和起重机遥远沉闷的嗡嗡声,汽车徒劳飞驰的呻吟声。

“老实说,我本来以为他是想追迈拉。”他终于再度开口,“我一直防着这个。但始终看不出一点迹象,两方面都没有这意思。自从华沙那档子事以后我就变得很敏感。”

“我相信你。”

“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我只是说实话。”

“他在这方面名声不好,对不对?”

“一点点。”

“跟谁?”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按自己的方式讲下去。”梅多斯说,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我不准备略过那些废话。特别是对你。我们在这个地方谈话本来就够荒谬的了。”

“我会自己找出重点。”特纳说,脸色凝固得像个死人。“虽然会花我比较多的时间,但你用不着担心。”

“出游那天冷得要命,”梅多斯往下说,“小块小块冰块浮在河面上。景色好美——抱歉,我知道这个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就像利奥所说的,沿途有朗姆酒和咖啡招待,小孩则有可可喝,每个人都愉快得不得了。我们从柯尼希斯温特出发,上船前还在利奥家先喝了一杯。从登船的一刻起,利奥就把我们照顾得好好的。我是说我和迈拉。他眼中就只有我们两个。迈拉很受用。他为迈拉围上一件披肩,又给她说笑话趣事……自华沙以后我就没有见她笑得那么开心过。她自己也反复告诉我:‘我好几年没这么开心了。’”

“什么样的笑话趣事?”

“主要是关于他自己的……一个接一个。有一件趣事发生在柏林。他推着一车子档案要穿过阅兵场,而当时骑兵正在操练,军士长坐在马上。把一辆手推车推过一群操练中的骑兵,会造成什么样的混乱可想而知。……他能模仿各种声音。他一下子扮演马上的军士长,一下子扮演军士长的护卫……最绝的是他还能够模仿喇叭的声音。真的很厉害,很神奇的天赋。很逗的人……真的很逗。”

他瞅了特纳一眼,就像是等着他反驳,但特纳面无表情。“回程途中,他把我拉到一边。‘阿瑟,我想跟你说句悄悄话。’他说。一句悄悄话——这就是他的调调。你知道他说话的调调的。”

“不知道。”

“推心置腹。把每个人都当成特别的人对待。‘阿瑟,’他说,‘布拉德菲尔德找过我,他想派我到档案库帮你一把,但在回复他以前,我想听听你的感觉。’他是暗示,如果我不喜欢,他就会拒绝。我不怕告诉你,听到他这样说,我吃了一惊。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他毕竟是个二等秘书……身份看来不适合。而且坦白说,我不认为我完全信得过他。所以我就问:‘你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吗?’他说有,很久以前有过,而他常常梦想可以再做同样的工作。”

“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什么时候?”

“他什么时候处理过文件档案?”

“我猜是在柏林工作的时候。我没有问他。我们从不问及他的身世背景,怕会触到他的隐痛。”

梅多斯摇摇头,继续说:“那看来是不恰当的,但我又能怎样说?‘那要看布拉德菲尔德的意思,’我对他说,‘如果他要派你来档案库,而你又想来,那里的工作就够你做的。’”坦白说,我有点担心。我甚至想过去找布拉德菲尔德谈谈,却没有去。我想,最好的方法是让事情不了了之。有一段时间,情况也果真如此。那时候,迈拉的情况又坏了起来,伦敦有内阁垮台的危机,布鲁塞尔就金价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卡费尔德在全德国又闹得沸沸扬扬。档案库忙得像蜂房,我根本无暇去想他。他当时是‘放逐者’的康乐秘书,但除了在俱乐部,我很少会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