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密谋(第4/6页)

今天傍晚,聚集在白皮松林里面的这伙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烟头的光芒闪烁着,偶尔能映照出一双双眼睛,那些眼睛形状不同,大小不一,然而在麻木和枯裂的程度上,却异乎寻常地雷同,活像是秋收以后乡村公路边的一截截秸秆,于是,他们抽出的烟雾仿佛不是从嘴巴或鼻孔里冒出来的,而是一颗颗眼珠子在燃烧……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没有变,也不会改变,那一次血腥的爆发,只能说是动脉瘤的破裂,然后康复如常。

正在浮想联翩时,馄饨端上来了,尝了一口,呼延云竟有些惊喜,还是那么筋道和鲜美,还是放那么多的紫菜和虾皮,这个馄饨摊已经开了有十年了吧,要知道在中国能保持十年不变的,除了林志颖的脸蛋就是立邦漆了。大学放暑假时,他和林香茗中午找不到饭辙,经常到这里来两碗馄饨、两笼包子解饿,迄今他还记得有一天下着大暴雨,他俩骑着自行车,不打伞地冲到这里吃馄饨,以至于老板娘一边埋怨他俩“也不怕生病”一边特地在馄饨汤里多撒了点姜末……虽然被淋成了落汤鸡,但是那天的馄饨,真是好吃得一辈子都忘不掉啊!

就在这时,呼延云忽然发现,学校门口处,三三两两的学生开始往外走了……现在的中学生,面相老成也就罢了,怎么一个个的身材那么臃肿难看,走起路来跟排队似的慵懒缓慢,活像是要装在面口袋里等着过磅似的。

白皮松林里,烟头闪烁的光芒毫无改变,这就排除了码架和插花,要知道青春期的年龄,面对这两件事,正片放映前都要做足广告。

走出校门的学生越来越少,其中有些从衣着或骑的自行车上,一看即知家境很好,却并没有让白皮松林里有所动静。这样看来,“打食儿”基本上也可以排除,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了,“等人”或“解痒”。

千万不要是“解痒”,呼延云暗暗祈祷,因为那对一个中学生的身心会形成无法愈合的巨大伤害,这种伤害有可能伴随他终生……

很不幸的是,他所担心的可能正是要发生的。

当教学楼的灯光逐渐熄灭净尽,可以感受到师生们差不多走光了的时候,一个身材矮小的、远远看上去显得有点病弱的男同学走出了校门,呼延云敏锐地发现,白皮松林里的烟头几乎是齐刷刷地向地面坠落,旋即被踩灭了,然后,这伙人蹬上靠在树干上的自行车,尾随着那个男同学向西而去。

瞬间,28岁的血管里,喷涌起了18岁的热血!呼延云把嘴一抹,将馄饨钱塞给伙计,跳上山地车就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男学生遭遇我们遭遇过的……

这附近的路,呼延云再熟悉不过,跟着那群人拐进了紫玉饭店对面的一个小区。那个小区呈扁平状,一字排开几栋砖结构的六层板楼,南边隔着一堵墙就是工商大学的操场,北边则是多年来无人问津的一大片野地,长满了马齿苋、灰灰菜、荨麻和苍耳,此刻,这些野生植物被菟丝子绞缠出扑鼻的苦香,释放在灰蒙蒙的夜空中。

呼延云把山地车靠在一堵墙的后面,然后穿过两座楼之间的一道铁门——这道门是小区的“南入口”——贴着楼根一点点向东摸了过去,从居民楼的窗户里,传来新闻联播开始时的雄壮音乐,老人的咳嗽和孩子戏谑的笑声,以及刷碗时的叮当作响,凭借从窗户里投射出的尿片般的灯光,他辨识出黑黢黢的自行车棚外临时停了很多自行车,很明显,流氓们已经将那个看上去病弱的男同学挟持到了里面,那里相对封闭,即便动起手来,传出惨叫声,街坊四邻也未必有人见义勇为,毕竟,在中学附近生活的人们,偶尔听见学生的惨叫,就像机场生活区的人们听见头顶传来发动机的轰鸣一般平常。

呼延云踮起脚尖走到自行车棚门口。从门缝往外流泻出的光芒漆黄而凄惶,他鼓足勇气往里看去,他知道他会看到什么:一群豺狼围绕着一只惊恐万状的兔子,狞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顾兔子的苦苦告饶,拳打脚踢扇耳光,抓着他的头发把脑袋往墙上撞,在他倒地不起后,用鞋跟狠狠跺他的私处,最后,在他一声比一声微弱的惨叫声中,饶有兴致地用烟头在他的脸上戳烫,让惨叫声重新高亢起来——

然而,竟然不是!

令呼延云十分震惊的是,那群流氓围在看上去病弱的学生身边,不但没有威逼和殴打他的意思,反而都凝神听他说话,那感觉好像一群野猫被老鼠降服了似的,尤其车棚顶上垂下的一盏熏得又黑又黄的灯泡,摇摇荡荡的光晕仿佛是在加重这一幕的虚幻感和不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