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旧案(第3/6页)

呼延云听得很认真,然而听完之后,他的要求竟是“你能不能把你和段新迎的对话再给我复述一遍,尽量一个字都不要错”。

姚代鹏凌晨虽然挨了一棍子,后来又在河水里泡了个澡,但脑袋瓜子竟一点也不糊涂,马上将自己和段新迎的对话又复述了一遍,然后说:“我们就是这么说的,要说一个字都不错,难,要说错两个字以上,也不容易。”

呼延云“嗯”了一声, 接着道:“也就是说,当你问段新迎,于文洋是否真的‘杀害’了他的女儿时,他的回答一直是‘害死’。”

姚代鹏想了想:“没错……这有什么区别吗?”

话筒里久久地沉默着,像是深不可测的一条涵洞,望过去是黑暗,迎过去是寒冷,走过去是黑暗中令人不寒而栗的往事。

“呼延,到底怎么了?”姚代鹏说。

呼延云说:“我约了于文洋见面,他马上就到。”

然后,呼延云挂上了电话。

他站在花园里中学的操场上,正是暑假期间,操场上没有别的人,只有他一个,于是当白花花的阳光照耀下来时,操场的正中央也只有他一道颀长的影子。

高中毕业已经十年了,他很少回来,此时此刻四下望去,记忆中的母校和现实中的学校,脑海深处和视觉影像,交织,重叠,冲突,模糊,仿佛是海浪一遍遍冲刷着同一道海滩,那些变化的、残存的和记不确切的,都幻化成了无数黄澄澄的细沙,而唯一凝固的,竟是十年来没有丝毫消解的伤感……

砖红色的教学楼不知何时贴上了俗不可耐的瓷砖,玻璃橱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宽敞的等离子屏幕,虽然放暑假了,依然一帧帧地播放着学生们在歌咏比赛和文化节上的照片,学生们的校服还是那么难看。四百米跑道由土地变成了橡胶的,西南墙根下的健身器材,早已斑驳不堪,绿色的双杠,蓝色的天梯,完全看不出最初的模样。石灰的主席台空空荡荡,上面的小领操员,如今又换了哪一张青涩的面庞?我的那棵每到夏天就在教室窗外吐出无限芬芳的合欢树呢?为什么看不到它的踪影?还有你,香茗,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兄弟,我何曾想到,居然你连和我一起重回校园悼念我们的学生时代,都不再可能了。

“呼延先生!”一声呼唤将他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远处,于文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身边还跟着那个痤疮。

呼延云的余光还看到,还有两个九门安保公司的保镖正沿着学校的东西墙查看着是否有威胁于文洋生命安全的存在。

于文洋站在了他的面前,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咕噜咕噜喝着矿泉水,大热天的,也许是预防光敏症的缘故,衬衫的最上面一个扣子还是系得很严,他的眼袋有点发肿,脸色白里透青,不知是不是内心永远过于紧张的缘故,皮肤上的每个纹理都是撑开的,看上去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学生,竟然还不如自己显得年轻。

“您找我什么事情啊?为什么要来这里啊?”于文洋问,双眼闪烁着战战兢兢的光芒。

呼延云对痤疮说:“我有几句私下的话跟于文洋说,你站远一点。”

痤疮一愣,很无奈地向后退到很远的地方。

操场中心,现在变成了两道影子。

“我们走一走,边走边聊。”说完,呼延云就朝校园的东南方向走去,“这是我的中学,那座是教学楼,现在装修得都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样子了,再往东走,那个白色的小楼是实验楼,当年是化学实验室、物理实验室和标本馆,现在不知道做什么用,你看这地上,一到放暑假就像半年不理发似的,长出好多好多的野草,所以每年9月开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全体师生拔野草……”

“我们现在不用了,有校工做这些。”于文洋插了一句。

呼延云一笑“:你上的那所中学我知道,是市重点,据说光一个天文台比我们的教学楼都大,是真的吗?”

于文洋点了点头。

“所以嘛,你们的校园维护肯定有专人。”呼延云说,“好了,咱们穿过那扇小门……啊,过去只是一扇小铁门,现在都修得这么漂亮了。”

他们走出校园东北角的门,穿过一个似乎处于停工状态的工地,前面是一片起伏的丘陵,茂密的树林和灌木丛将丘陵掩映得犹如墨绿色的波浪。

“那时我们管这里叫后山,放学后,有些早恋的同学会成双结对地来这里玩儿,刚才咱们经过的那个工地,原本是一个煤堆,看施工的样子,估计是学校要扩充疆域,这座后山,估计早晚也要不保。”呼延云叹了口气,就像所有住在二环路里的老北京看到残垣断壁一样。

于文洋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所以只能沉默不语,继续跟着呼延云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