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第11/12页)
善耆是清廷内部颇为开明之人,汪精卫被捕后,他看了从汪精卫身上搜出来的三篇亲笔手稿,即《革命之趋势》《革命之决心》和《告别同志书》,读完后不禁深为佩服汪精卫的才学和见识。此时在法庭上,又见汪、黄二人为了争揽主谋的罪名而激烈争吵,善耆不禁感佩二人把死留给自己、把生交给对方的气度。善耆颇为动容,放下朱笔,口中连称:“义士,义士!”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身边负责陪审的几个官吏都听到了,这些官吏转头望着善耆,脸上写满了惊愕和诧异。
也正是因为看到汪精卫和黄复生争揽罪责、视死如归的举动,善耆意识到革命党人行刺的目的就是玉石俱焚、杀身成仁,处死了这些革命党人,不仅吓不倒那些不怕死的革命党人,反而会令革命党人更为愤激,同时也会令民众憎恶和反感朝廷,转过头去同情和怜悯革命党人。
按照大清律法,谋刺摄政王应当凌迟处死,但凌迟这一酷刑已在光绪三十一年被废除,因此罪当处斩。载沣深恨革命党人,何况是胆敢刺杀他的革命党人,自然坚持要将汪精卫等人斩首示众。但善耆却认为应当对汪精卫等人从轻发落,以安抚天下人心。
善耆对载沣进行了劝说,说道:“如果杀了汪、黄等人,日后党祸日夕相寻,实非朝廷之福。”又道:“我看汪兆铭之供词,实为误解朝廷政策,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当今朝廷正倡导立宪,现在杀几个革命党人,不仅无济于事,反而会激起其他革命党人更为激烈的反抗,对朝廷无甚好处。不如做个人情,将汪、黄等人从轻发落,以缓革命党人之激,也能为摄政王赢得爱才之名。”
奕劻的想法和善耆比较相似,也认为在预备立宪期间,杀了汪精卫等人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反而会促使更多的革命党人铤而走险,因此也赞成从轻发落。
载沣并没有立刻松口,只是回答说会慎重考虑。
在劝说载沣的同时,善耆几乎每天都会到法务部监狱里,与汪精卫面对面交谈,试图改变汪精卫的思想,让汪精卫放弃反清的念头,加入到朝廷这边来。
“汪先生发表在《民报》上的几篇大作,我全都拜读过。”善耆向汪精卫说道,“汪先生主张中国必须改革政体,提倡民众参政,效仿西方国家立宪,这也正是朝廷的主张。现在朝廷正筹备立宪,准备实施改革,建立国会,这与汪先生的革命目标,不是正好一致吗?汪先生又何必一定要闹革命呢?”
汪精卫愤然说道:“我们革命党人所主张的绝非立宪,而是要推翻你们满清的统治!”
“为什么一定要灭满兴汉?”善耆叹道,“这样宣扬民族仇恨,难道就能够使中国五族协和吗?”
汪精卫道:“只要推翻了你们的统治,实行孙先生的‘三民主义’,自然能够五族协和!”
善耆摇头道:“我倒是认为‘三民主义’有些见识褊狭,在中国实行并不合适。”又说:“当今形势,中国不该搞流血革命,而应以和平的宪政方式徐徐图变。你们革命党人认为日本先进,日本不正是实施和平宪政的榜样吗?”
“日本明治维新,是西乡隆盛用武力从幕府手中夺来的政权,不是幕府主动改革图变。”汪精卫言辞之中毫不示弱,“你们所谓的预备立宪,就算建立了国会,也只是皇帝的傀儡走狗而已。中国要想变强,只有革命这一条道路可走!”
“中国的政治形势极为复杂,各种民意纷缠不一,改革政体岂能操之过急?”善耆叹道,“螳螂在前,黄雀在后,西方各国觊觎中国,不忍不谋则乱,还请汪先生三思啊。”
在法务部的监狱里,二十七岁的汪精卫和四十四岁的善耆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虽然根本立场不同,无法达成共识,但在经过几次这样的辩论后,两人都不禁钦佩起了对方的才学和见识。
汪精卫长时间待在日本东京,本以为清廷的官吏都是愚钝无能之辈,没想到堂堂肃亲王竟然谈吐文雅,见识超群,而且对他这样一个逆犯能做到以礼相待,因此对善耆刮目相看。
善耆无法说服汪精卫改变志向,但载沣那里却传来了好消息。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载沣权衡利弊,最终同意对汪精卫等人从轻发落。
三月二十日,载沣以宣统皇帝的名义下谕:
“我国正预备立宪,该生等系与朝廷意见不合,实不知朝廷轸念庶民之情,宜以渐进,徐图改良国政。该生等躁急过甚,致陷不轨之诛,日后当知自误也。此以常罪不同,为国罹罪,宜从宽典。”
最终,清廷给出的处置结果是免于斩首,将汪精卫和黄复生两人永久监禁,罗世勋因一直充当照相馆的馆主,并未真正参与刺杀行动,只能算作从犯,最终被判处了十年监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