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2/6页)

郑耀先和杨旭东的案子再也不用她插手,这就意味着她失去了立功赎罪的机会。被敌人俘虏过,无论你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掩盖这丢人事实。直到有一天,韩冰彻底绝望了,她实在无法忍受一个问题被盘问几百遍后所带来的烦恼,踢翻桌子和审讯人员当场大吵一顿。

“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怎么啦?啊?”一指自己鼻子,韩冰含泪向审讯员质问,“我!1933年参加革命,1935年入党的老党员!就算我工作出现了失误,但你们看在我为党赤胆忠心的份上,给我一条活路行不行?啊?行不行!”

“韩冰同志,我希望你能够冷静,再这样下去,对你本人没什么好处!”回手指指墙上的八个大字,审讯员严肃地问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相信你不陌生吧?”

“你什么意思?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在请你回答问题!”

“你让我回答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你还活着!”

“你说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还活着!”

泪水在韩冰眼眶中旋转着,她盯着审讯员,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不冷静的后果很怕,随后的几天内,韩冰再也看不到一个人,每天陪伴着她的,只有清晨那一缕含蓄的朝阳,和日落后孤寂的灯光。

“为什么我还活着……”一遍又一遍询问着自己,她抬手向延安方向敬个军礼,礼毕后,已是挥泪如雨泣不成声,“我!中国共产党员韩冰!跟随党出生入死近二十年,无论是在人迹罕至的雪山草地,还是在艰苦卓绝的太行山上!我!从未动摇过自己的信仰!现在,我就用自己党籍和清白向党回答:为什么我还——活——着!!!”

梳拢自己头发,韩冰的眼睛瞄向床头那森森的铁架。

突然,顶棚传来一阵细微的叩击声……不错,那的确是摩斯电码的叩击方式,只不过声音轻微得几乎充耳不闻,就连传统的“嘀哒”,也换成了“咚啪”。若是普通人或许已经忽视它的存在了,但韩冰不同,她对这种电码有着天生的敏感性。

“姑娘,挺住!”四个简短的字,一场如同甘露般的及时雨,一曲在久旷的荒漠中,意外传来的天籁之音。

韩冰凝视天棚,泪眼婆娑。

“我想帮你。”

“你是谁?”韩冰轻叩回问。

“狱友。”

“国民党?”

“老百姓。”

“刑事犯?政治犯?”

“政治。”

“什么问题?”想了想,韩冰追述一句,“如果是反党,请你走吧!”

“没反党,受人牵累。”

“受谁牵累?”

“老婆。”

刹那间,韩冰想起那满面疤痕的周志乾。

“周志乾?”

“是。”

“你在楼上?为什么?”

“以死相求,才换到这里。”

摇摇头,韩冰暗自苦笑一声。看来世间百态就是这样:你不玩命,谁也不会把你当成一回事。

“你绝望了?”楼上问道。

“有点。”迟疑一下,又问,“你怎知我想死?”

“我猜的。大好年华,你走这条路值么?”

“我还有选择么?”

“有!”

“有么?”

“忍!”

再次摇摇头,韩冰对这种大道理很失望。

“我不就是在忍吗?”

“我和你不同。”

“什么不同?”

“你是谁,自己最清楚。”

“好!咱不谈这个。我问你:你比我还惨么?”

“没有。”

“那你为何挺不住?”

“没人相信我。”

“就因为这个?”

“是。”

“那你死吧,我不拦着。”

“……”擎着手指,韩冰再也敲不下去。

过了许久,楼上又传来叩击声:“死了吗?”

“你会用摩斯密码,这说明什么?”

“我是特务吗?”

“不打自招。”

“我在部队当过机要员,档案里写过。”

“鬼知道那档案是真是假?”

“你我都深陷囹圄,别谈政治好么?就当是一般朋友。”

“好,你说吧。”

“你若不死,没人能判你死刑,贵党有句话:党龄能抵三年刑。”

“这么说,你躲不过去了?”

“也许,可我放心不下孩子。”

“我见过你孩子,长得像她妈妈。”

“她就要成孤儿了。”

“可你把多少孩子变成了孤儿?”

“不谈政治。”

“好!”

“你喜欢孩子么?”

“问这干嘛?”

“出狱后,你能不能替我去看看她?”

“……好!”

“那我放心了。”

楼上的声音沉寂下来,苦苦等待许久,再也没有任何回音。

“你睡了吗?”韩冰敲问。

“没有。”

“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