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2页)

每天早晨,类似的故事都会重演一遍。第一天,他应该打了十几场架,第二天又打了十几场。被丢进禁闭室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得吃不了东西,两只眼睛都肿得像紫色的李子。

到了第四天,“骰子佬”从监狱医院里放出话来,说要把奥迪做掉,于是他的手下开始张罗。那天晚上吃饭时,莫斯端着餐盘坐到了奥迪一个人坐的那桌。

“我能坐在这儿吗?”莫斯说。

“这是个自由的国度。”奥迪咕哝道。

“并不是,”莫斯回答,“等你在监狱里待到像我这么久,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沉默地吃着饭,直到莫斯开口说出来意:“他们打算在明天早上做掉你。或许你应该叫格雷森把你关禁闭。”

奥迪抬眼朝莫斯头顶看过去,仿佛在读飘在空中的什么东西,然后他说:“我不能那样做。”

莫斯觉得奥迪在犯蠢,或是在逞愚勇,又或许他就想找死。那些人并不是在争抢那笔失踪的钱。在监狱里,没人可以花得了七百万美元——即便他有最严重的毒瘾或需要保护。这也并不是关乎几根巧克力棒或是一块额外的肥皂这类玩意的小事。在监狱里,你惹了祸,你就会死。比如你看一个人的眼神不对,你就会死;你在吃饭的时候坐了不该坐的桌子,你也会死;你在走廊或操场上走到了不该走的一侧,或是吃饭的时候发出了太多声音……你也会死。无足轻重。愚蠢倒霉。再也不能复活。

监狱有监狱的规矩,但是不要把它当作同志间的情谊。牢狱之灾让犯人聚在一起,但是并没有让他们凝聚在一起。这并不是连接他们的纽带。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牢房的门开了,狱井里站满了人。“骰子佬”的手下正伺机而动。他们把任务交给了一个新来的喽啰,这个人的袖子里藏了一根玻璃纤维棒,其他人则负责望风或是在他事成之后帮忙丢掉凶器。奥迪将会像一条鱼一样被开膛破肚。

莫斯并不想卷进这场纷争,但是奥迪身上有一种东西让他非常好奇。换作其他任何人,这个时候都应该举手投降、服软或是哀求着被关进禁闭室了;换作其他任何人,这个时候都应该在门栏上拴好了床单以示投降。所以,奥迪要么是有史以来最傻的浑球,要么是最勇敢的浑球。他到底在这个世界上看到了什么其他人都没看到的东西?

犯人们从牢房里拥了出来,装作干活儿的样子,但大多数人是在等着看戏。奥迪没有从牢房里出来。或许他已经自我了断了,莫斯想着,但是接着就从奥迪的房间里传出《邪恶力量》[7] 那铿锵起伏的旋律,并且声音越来越响。

奥迪从里面钻了出来,赤裸着上身,只穿着四角短裤、长袜和被鞋油染黑的运动鞋。他的两只手上各套了一只袜子,里面塞满了卫生纸,好让它们看起来像两只巨大的拳击手套。奥迪踮脚跳着,时不时挥出几记空拳。他脸上还带着之前被暴打留下的瘀青,看起来像是正要出场和阿波罗打第十五轮比赛的洛奇[8] 。

那个揣着手柄的小子此刻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奥迪戴着那两只滑稽的手套,前后左右地腾挪,弹跳,出拳,闪躲。然后,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黑人开始拍手大笑,唱起歌来。等那首曲子放完,他们已经把奥迪抬了起来,举到头上,仿佛他真的赢了一场世界重量级拳王比赛。

那是莫斯一想到奥迪·帕尔默就会想起来的一天——看着他从牢房里跳出来,对着空气挥舞拳头,迂回躲闪。那并不是任何事情的开始,也不是任何事情的结束,但是奥迪已经找到了在监狱里生存下来的办法。

当然,还是有人想知道那笔钱的下落,连那些狱警也不例外,因为他们其实和自己看守的这帮人来自同样贫穷的背景,也免不了会接受贿赂或是往监狱里走私一些禁品。一些女教导员甚至曾暗示奥迪,让他给她们的银行户头里打钱,以换取一些床笫间的好处。这些女人一个个肥得要命,但是在监狱里待上几年之后,她们也变得可以入目了。

奥迪拒绝了她们的邀约。接下来的十年里,他从未提起过那次抢劫,从未以此引诱过任何人,或是对人许下任何承诺。相反,他一直给人一种泰然自若的感觉,就像已经把所有肤浅的感受、欲望和对琐碎之物的耐心都从生活中驱离了。他就像尤达[9] 、佛祖和神鬼战士的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