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案 洋博士灵学救国 杨树浦魔曲杀人(第4/9页)
下午,我让姗姗回去休息,跟拿摩温去了苏州河南岸的船民区,这里住着一个刚从恒和厂辞职的女工,江西人小梅。
小梅21岁,有个刚满一岁的儿子,丈夫在自来水厂工作,她背着儿子在恒和厂做工,每天来回要走几个小时。四天前,她和同车间的姐妹说,晚上10点多,在车间外给儿子喂奶的时候,听到了鬼曲。因为有儿子,她不想死,当天领了工钱就辞职了。
我们到苏州河时已经下午5点多,小梅的丈夫正站在船头,手里抱着小孩,小梅呆坐在船舱里掉眼泪。
一打听,小梅竟然差点儿死掉。
她辞职后,每天在家带孩子,中午给丈夫送饭。那天上午,还没到午饭时间,她忽然抱着孩子去水厂找丈夫,却偷偷上了水塔,被检修水厂的工人及时救下。
“我在家待着,心里不踏实,一会儿想没钱了怎么办,一会儿又想起那鬼曲的事……就去水厂找他(丈夫),没找见人,心里更慌,看见那水塔,我就想上去……其实也不是我想,可人家都说,听见过那鬼曲……就会自杀。”
我问她,那鬼曲听起来什么样。小梅想了半天才开口,说那鬼曲突然就冒出来,开始很小,越来越响,后来像很多声音在一起响。
“听不出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一开始我以为是厂里的广播,但那是做工的时间,不会有广播。这么一想,我才害怕,马上想起是不是鬼曲,可听着听着就呆住了,越听越害怕,就跑了。”
“听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小梅发了一会儿呆,说:“送葬,我在想我死了,他(丈夫)抱着孩子给我送葬。”
“一下就想到死了?”
“也不是,脑子很空,忽然就觉得没意思——天天站车间里干一样的活,没什么指望。”
我又仔细问了问,小梅都说得很肯定,但鬼曲的说法,我始终不信。走之前,我把身上的两块钱给了小梅的丈夫,让他停工几天,好好看着小梅。后来,我混进了恒和厂,去小梅说的地方看了看,除了几道灰墙,什么也没有。
在日本留学时,我修过一点心理学。那天晚上,我回了一趟虹口的住处,查了查从日本带回的医书[8]。小梅讲的情况,有点像幻听。
第二天一早,我找到老赵,借了他的工作证,打算进恒和厂调查。走到工厂门口,被看门的人拦下,我掏出证件,说是记者,想采访一下厂主,那人进去问话,很快出来,说厂主不在。
做不成采访,我就打算做一回新闻骗子。我上街买了几份报纸,仔细看了四五篇猜测鬼曲事件的文章,写什么的都有,甚至有灵魂学家,分析冤魂传染的原因,预测下一个自杀事件发生的时间。我花了半小时,参考报上的文章胡乱拼凑抄成了一篇文章:《鬼曲害人恒和厂连环自杀,冤魂不散棉纱女纷纷辞工》[9]。
到了工厂门口,我把文章和证件递给看门人,又给他两毛钱,说:“我是《大时报》记者,这篇文章马上要刊登,有几个地方要跟你们厂主确认一下。”
5分钟后,看门的急匆匆跑来,带我去了厂主办公室。
厂主是个胖胖的小个子,戴着一副圆眼镜。他正拿着那篇稿子看,嘴里骂骂咧咧。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递上证件,指指他手里的稿子,说我是《大时报》的记者。他接过证件,眉头一松,呵呵笑了一下:“是赵记者啊,我叫Tango,先坐下喝杯咖啡。”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英文名。一问,果然是上海人,中文名叫唐刚。
我说:“唐老板看了?有人给报社投了这个稿子,我想核实一下,里头有没有差错。”
我又补了一句:“编辑已经在排印了,我是留个神,怕有哪儿写错了。”
唐刚扫了几眼,嘿嘿一笑:“赵记者的意思我了解,这文章里的事情都是胡扯,就是几个苏北猪猡(旧时上海人对苏北人歧视的称呼)自己闹情绪死了。厂里都安排妥善了,家家有赔偿。”
我坐进沙发里,喝了几口咖啡,说:“我就知道里头有错,但这临时更换,报社确实得耗些费用,我得回去商量商量。”
唐刚坐下,拍我的肩膀,眼一眯:“制版的钱,赵记者不用操心,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这稿子撤了,需要补一篇。我想写写恒和厂实业救国。”说完,我掏出烟抽,也给唐刚递了一根,“唐老板需要这样的新闻,免得那些小报还瞎写。”
唐刚一口答应,马上找人,安排吃午饭,说:“赵记者有眼界,不听信那些装神弄鬼的。”
我成了恒和厂的特约采访记者,15号到16号早上的夜班时间,可以在厂里随意参观。夜班车间灯火通明,机器轰鸣持续不停,唯一能听清的是拿摩温发号施令吹的哨声。几百个女工从头到脚都是灰白色的棉絮,眼睛鼻子都看不清楚。她们一声不吭地工作,站在机器前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我找了半个小时,才看出哪个是姗姗。我让她带我在厂里转转,她不肯,说会被扣分[10],只要被扣了一次分,以后就不会再有晋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