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案 洋博士灵学救国 杨树浦魔曲杀人(第5/9页)
我在车间里只待了一个小时,就逃了出来,眼花缭乱的机械流程和轰鸣的噪音,让我觉得头晕恶心,浑身上下难受。当时,我就一个想法:马上抽几口大烟,否则不如死了。
凌晨2点多,我在恒和厂四处瞎走,把传闻说死过人和响起过鬼曲的地方都去了一遍。2点50,我困得不行,坐在水塔边抽烟。在车间低沉的轰鸣里,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隐隐约约,飘忽不定。我猛然一下精神了:肯定是那个声音!
我站起身寻找声音的来源,辨别不了。声音渐渐大起来,是多种乐器的混合,旋律起伏跌宕,又循环往复,虽然怪腔怪调,但确实是某种旋律。
我扔了烟卷,沿楼梯上了水塔,用手拢住耳朵仔细听。有一瞬间,我听见了几句唱词,像南方的傩戏中的唱腔,但立即淹没在曲声里,再也分辨不出。我琢磨着那几句词,一步步走上水塔,声音从水塔下面飘上来,越来越小,但依然在耳朵边回旋。
不知不觉走到了水塔顶上,空气变得凉爽,身上抖了几下,再听,那声音已经没有了。我站在塔顶往下看,恒和厂的车间汇成一大片灯光,风从下面吹上来,夹杂着隐隐的轰鸣声。当时,我突然觉得浑身难受,想抽上一口大烟,或者往前走一步,跳下去,那感觉一定和抽口大烟一样舒坦。
恒和厂的夜钟救了我——每到凌晨3点,恒和厂就会敲一轮钟,工人可以休息十分钟,吃点儿东西提提神。
钟声一响,我吓出一身冷汗,转身跑下楼梯。这时,一个男人贴着水塔下的墙根闪过,我本能地喊了一声。那人却一眨眼转过墙角不见了。恍惚的瞬间,我看见他手里好像拎着一个四方的小箱子。
我走下水塔,身上发抖,胃里一阵阵发虚,浑身被汗水湿透。坐在地上抽了几根烟,脑子才清醒了点儿。我掏出笔记,记下了从那鬼曲里听到的几句唱词:
血中有虎,罕中有我。情起升腾,亡魂难收。
熬到6点夜班下工,我在厂门口吃了几口东西,便去找唐刚打听夜里见到的那个男人。还没到厂主办公室,却见唐刚带着个穿西装的瘦子急匆匆地走过来。
这瘦子竟是唐刚请来做法事的,我拉他到一边问:“唐老板,不是不信装神弄鬼吗?”
“赵记者,你也看到了,这事议论得太厉害,压不住。实业救国的文章你好好写,钱不是问题。但灵学也能救厂救国,我也得做。”
说完,他指着那瘦子介绍:“这位是悟善社[11]的罗社长,专做灵魂沟通的。”
这罗社长留着分头,嘴上两撇胡子,戴着一副圆眼镜,身上的旧西装穿着有点晃荡,衬衣的领口皱巴巴的,满是黄渍。唐刚说,他是伍廷芳博士亲自介绍的,特意从悟善社南京分社赶来做法。我打了个招呼,他点点头,没说话。
我问唐刚在哪里做法,他说,在钟楼前的大广场,全厂所有人都参加,“必须让人人都看见,才能让工人都心安”。
我没再追问夜里那男工的事情,跟着俩人去了广场。广场上已经搭起了台子,台子用红布覆盖,摆着香案、沙盘,一副扶乩请神的架势。不同的是,沙盘对面,架着一台德国照相机。我听说过这种把戏,叫“灵魂照相术”,据说相机能拍到鬼影。
工人们都知道做法是为了什么,很快在广场上集合起来。不少刚下夜班的人,走路摇摇晃晃,面无表情地站着。
仪式开始,先是飨鬼,烧了一顿香火,锣鼓钹铙敲打一阵。待“鬼魂”吃足了香火,罗社长捋起西装袖子,开始做法扶乩,沙盘里的竹枝动起来。整个过程,罗社长都一言不发,头上渐渐冒出汗珠。旁边的助手时不时和他嘀咕几下,去捣鼓沙盘前的照相机,镁光灯一闪,照相机咔嚓拍了一张。
唐刚小声说,他们要请的是最初跳楼的冤魂,怨气最强,才会不停地找替身。只有超度了它,连环自杀才能结束。
过了一会儿,那助手跳下台子,跑到我和唐刚跟前,说留声机坏了,能不能找一台。
灵魂照相术(Spirit photography)是在照相机发明后形成的一种学说,认为灵魂是有形的,照相机可以捕捉到鬼神或死去之人的灵魂。最早在美国流行,民国初年传入中国,和传统的扶乩巫术融合,有过很大的影响,尤其在上海流行
唐刚马上叫来一个工人,说让广播室的阿成搬台留声机来。那工人很快跑回来,后面跟着个小伙子,戴着副很厚的眼镜,怀里抱着一台留声机。他把留声机递给助手,问:“相机拍鬼魂我听过,留声机是做什么的?”
助手看了一眼台上的罗社长,说:“社长说过,跳楼死的,活着时都是下等人,魄力不足,死了以后就面目不清,俗话说的恶鬼,就是他们。祭祀做法,就是叫这些鬼魂吸点人气,魄力足了,就能跟人对话了。录下声音,就能了解死因,安慰往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