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案 洋博士灵学救国 杨树浦魔曲杀人(第6/9页)

正说得起劲,罗社长在台上招了招手,助手赶紧抱了留声机上去。助手准备好留声机,罗社长刚刚站到沙盘前,台下忽然有人大喊一声:“看楼上,那是谁!”

我抬头一看,钟楼顶上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左右慢慢移动。广场上一片骚乱,女工们大声尖叫,罗社长和助手站在台上,一脸惊诧。

唐刚“啪”地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骂了一声“册那娘,碰着赤佬了……(上海话:他妈的,见鬼了)”。

楼上的人纵身跳下。

这时,台下飞出一只拖鞋,砸倒了台上的相机,有人大喊了一声“骗子,打死他”,人群轰然骚动,往台上涌过来。

罗社长这才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冲着助手吆喝了一通,跳下台往门口跑。他这一喊,我打了个激灵——他四川口音的官话里隐约透着一种腔调,和鬼曲里那几句人声很像。

我冲到台前,一把拽下他,抢着冲出人群,拉着他跑进旁边一条有铁门的小巷弄,把工人关在铁门外面。

又接着跑了五六分钟,我看他脸色发白快要晕倒,就停了下来。罗社长弯腰猛咳一阵,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过去揪起他问:“你是哪儿人?”他没弄明白,说是四川人。我掏出笔记递到他眼前:“听过这句歌吗?什么意思?”

他瞪着笔记看了一会儿,嘴里念叨了几下,脸更白了,瞪起眼问我:“你是从哪听到的?”

“这就是厂里传的鬼曲。”我挨着他坐下,点上根烟,把昨天夜里听见鬼曲的事情讲了一遍。

罗社长听得脸色变了几变,缓了半天才说:“这是川藏交界地带的一种巫师送葬歌里的词,只有死得不明不白的人,才会请巫师唱。要真在这儿听见了,可真是闹鬼了。”

“这几个字,你写的不对。”他跟我要了笔,在笔记本上写了四句词:

墓上苍柏,路中石虎;

亡象亡象,望而却走。

穴中有狐,函中有鹅;

青气升腾,亡魂难收。

我问:“听了这个曲子就会死?”

罗社长摇头:“并没这种说法,但这曲子,除了送葬,没人愿意听。听多了会伤到七情,便会致郁,严重了会伤害志意,魂魄受损,易生邪气。[12]”

我说不太懂,让他讲清楚。罗社长说:“简单说,就是经常听这曲子,会心里难受,觉得什么都不好。”他想了想,又说:“你是文化人,知道我们这些仪式多半是做样子,但你看那些女孩,一个个没睡醒的样子,心里肯定不舒坦。样子做足了,她们才会信。相信冤魂平息了,就不怕了,对不对?”

他也不等我回答,又继续说:“民国以来,世风不古,无鬼无神之说荼毒大众,这才造成小人肆无忌惮,长此以往,就是亡国灭种的大祸……”

我没说话,默默抽完烟,找条小路离开了恒和厂。

晚上,我和老赵见了面,告诉他我的推测:恒和厂里有人谋划了连环自杀。女工听见鬼曲引发自杀,是极有可能的。不是我信鬼神,而是这曲子确实存在,并且有人播放。我讲了那天夜里在恒和厂里遇到灰衣男人的事,“曲子是留声机播放的,那人应该就潜伏在工厂里。”

老赵不明白,为何听了个曲子就会自杀。

我说我也不太确定,但理论上是可能的:“你在杨树浦做记者这么久,不会不了解工厂里的情况,这些女孩状况都很糟,尤其是外地来的,她们的情绪很容易被感染。”

我把悟善社做法时有人跳楼的事讲完,老赵也吃了一惊,说:“这事就是那唐刚傻了,搞这个就是承认自杀真是鬼魂作怪,工人肯定更信了。”

我干笑了一声,骂他一句:“你们这些报社,还不如灵学社。起码他们相信自己的理论。”

老赵脸一耷拉,没说话,从包里翻出一摞照片递给我。我接过一看,是七八张偷拍的照片,拍的都是马路边一个邮筒,有人在往邮筒里投信。

“还记得上回我说那个连续投稿的读者吗?这人应该就是其中一个投信的。”老赵买通了负责杨树浦一带的邮差,查到那人之前的投稿都是从这个邮筒发出的,“我知道他会继续投稿,就每天偷拍寄信的人,让邮差开邮包提前看有没有投稿。”

昨天傍晚,老赵在邮包里发现了几封分别投给几家报社的稿子,就是之前那读者投的。他很得意,吐着烟圈,说:“找到这个人,就能搞个大新闻。”

老赵吹牛的时候,我把几张照片上的人仔细辨认了几遍,拿出一张跟他说:“我的新闻比你更大。”

我找出的那张照片上,投信的人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做法那天从广播室搬留声机的年轻人阿成。我对老赵说:“为什么听了那个曲子就会自杀?是因为听的次数太多,早就被感染了绝望的情绪。整个恒和厂,能做这件事的,只有广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