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篇 界石案 第三章 家人(第3/4页)

然而,秋后有一天,他带着仆从庄客,运粮绢去县里缴了税。返回途中碰见了王豪,邀他去吃酒。王豪的桃花宴年年都邀严漏秤,他因不喜那等奢狂,从来不去,只派自己弟弟去应付,王豪因此始终有些不快。严漏秤不好再拂了王豪盛情,便让仆从先回,自己和王豪一起去县里酒楼。王豪性情疏阔,和他其实并无多少话可言,唯有频频劝酒,吃得他大醉。酒散之后,暮色已临,王豪要安排仆从送他,他摆手拒绝,自己慢步回去。走了一阵,一抬眼,不知为何,竟走到了那妇人的茶肆门前。

那妇人正在门边那张桌上收拾茶具,扭头见是他,也吃了一惊。见他吃醉,忙过来扶住,让他进去吃碗醒酒汤。他被那温软身臂贴紧,再扭头看妇人那张脸,秀媚无比。他顿时一阵晕涨,浑然忘了一切,进到茶铺中一把便抱紧了妇人。妇人慌忙挣扎,说外头往来都是人。他拽着妇人急走到后院,紧搂住她肩臂,连揽带推,大步奔到后边那房门前,一把掀开帘子,见里头只有一张圆桌,墙边一排斗柜,不见床铺。他无暇再寻,一把将妇人抱在怀中,伸手便去扯她衣衫。妇人挣扎了一番,便没了气力。他越发得计,剥去妇人罗衫,将她按倒在圆桌上……

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旧床上,碧纱床帐、青绸薄被也都半旧。而那妇人则躺在他身边,睡得正熟。发髻散落枕边,乌瀑一般,衬得那张脸越发净秀。他先惊了一跳,随即忆起昨夜之事,顿时愧怕之极,忙坐起身,才发觉全身竟赤裸着,越发愧赧。扭头见自己衣裳全都在床边一张椅子上,忙过去急急穿起来。这时妇人也醒了,含着笑娇问:“你要走吗?还早呢。”他不敢答言,只“嗯”了一声,从袋里摸出一锭小银,放到旁边小桌上,埋着头,开了门,急急逃了出去。到了外间,打开那茶铺的门,左右不见行人,他才略松了口气,快步出巷,往家里赶去。一路上他都沮丧之极,四十年勤恪,毁于一醉。

然而,只过了几天,他又念起那妇人难言难画之媚,再回想那夜种种癫狂温存,平生所有欢喜汇集一处,也难及那夜之欢。他强忍了数天,终难抵敌,还是借故偷偷去了县里,走进那条静巷,来到妇人门前。

妇人见了他,顿时冷下脸,装作没见,转身便进去了。他忙跟了过去,跟到后院,妇人停住脚,他忙低声说:“那天仓促离开,是我不对。不过,我也有我之难处,我是生平头一回做出这等事。”妇人顿时哭起来:“难道我便是天天做这等事?我虽赔笑迎客,不过是假意奉承,赚些茶钱,哪里就轻易舍身了?我是早听得你是个至诚君子,见了你的人,用心验过,才动了心肠。除了我死掉的丈夫和你,我若再与第三个男人沾染过,便叫我立刻生疮化脓,烂死在你面前!”他一听,再受不得,一把将妇人抱紧在怀中,眼睛一热,不由得也落下泪来。

自那以后,他每隔几天便要去会那妇人,言谈得多了,才渐渐发觉这妇人不但容貌好,禀性也难得。她虽爱钱,却不贪,更不强索。严漏秤有意试她,给的多了,妇人固然欢喜,给的少,甚而不给,妇人也并不计较。问她,她说:“我靠过丈夫,却靠死了他。自他死后,我便立下誓,再不靠任何人。我又不缺手缺脚,有这间茶肆,到老也能养得活自家。我若贪你的钱,便得不着你的心。我若贪一个名分,便会逼走你的人。即便你答应娶我为妾,我也受不得你家大门大户那些规矩。钱和心,我要心;名和情,我要情。我要的两样都得了,已是足了。”

严漏秤对她由迷生爱,由爱生敬,越来越离不得她。却万万没有料到,她竟会那般离开自己。

那年初夏,严漏秤家桃园里桃子熟了,他听那妇人说最爱吃桃子,便亲自去选摘了十来个最好的蜜桃,用布袋子装着,送去给那妇人。妇人见了,极欢喜,忙去洗了,两个人坐在葡萄架下吃。严漏秤平生从没讲过笑话,那天不知怎么,极想逗妇人笑,便讲了一个听来的笑话。妇人正在吮吸一颗刚吃净的桃核,一听,顿时大笑起来,那桃核猛地滑进了喉咙,妇人顿时张大了嘴,却始终吐不出来。惊得严漏秤忙跳起来,过去抱住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胡拍乱捶。妇人挣扎抽搐了半晌,竟倒在他怀里,再不动弹。

严漏秤又惊又痛,慌摇了半天,妇人却始终一动不动。严漏秤顿时哭了起来,正哭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严漏秤抬头一看,是莫裤子。莫裤子满脸惊怕,连声问发生了什么。严漏秤忙拭去泪水,哽咽着讲出原委。莫裤子听了,眼中犹疑闪烁。他猛然怕起来,妇人死得这么离奇怪异,说出去恐怕没人能信。他忙要把手伸进妇人喉咙去掏那桃核,莫裤子忽然劝止:“莫要动!莫要动!你若这时掏出来,官府查问时,便没了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