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篇 厨子案 第一章 夬(第3/5页)

“这……”

白揽子听了,心不禁跳起来。有些下等农户田少税少,每年须缴的粮绢不多,自家背负了跑去县里缴纳,路远耗时,又怕衙吏苛刻作难。乡里便有一些人,叫作揽子,包揽了这些烦难,收齐各家粮绢,整运到县里,一齐缴纳。揽子只收些脚费。

白揽子也想过这出路,只是做揽子,上得与税吏交好,下得让那些农户信靠。他自小只会读书务农,读了书又增了些清高自傲,寻常难得与人言谈,哪里做得来这等钻上营下、左兜右揽的活泛营生?听施万这么提议,他顿时忐忑起来。

施万见他低头不语,又说:“做揽子,你只输在这呆性儿上。不过,呆也有呆的好。人见到呆人,心里便少疑忌,反倒会手软几分。”

白揽子听了,心跳得越发急了,不由得吞了口响唾,知道施万为人一向善变,若是今天推辞,往后便再难寻这良机,忙红着脸,闷憋出一个字:“成。”

“好,已是饭时了,咱们去那边那间茶肆坐着吃酒细说。”

这时,那边税吏已经量完绢帛,填好税钞。白揽子忙过去接过那纸税钞,低头一瞧,数目比临来时父亲估算的少了许多,不但没有多要钱数,反倒剩出半匹绢。他不敢细看,忙揣进怀里。旁边一个手力将那多出来的小半卷绢匹抱回到他的独轮车上。白揽子尽力笑着弯腰道谢,那几个税吏也笑着点了一下头,全没了往昔那等骄横。白揽子心里一阵感喟,又连声道过谢,这才回身推起车子,绕过那些排队的纳绢农户,跟着施万一起走向路口。在县学时,他们穿的都是白布襕衫,分不出穷富来。可这时,施万身穿簇新吏服,白揽子却一身破旧布衣,又推着辆破旧独轮车,他特意落后两步,不敢跟得太近。进到那酒肆,他都不敢坐到施万对面。施万也瞧了瞧他的衣鞋,皱了皱眉,随即笑着说:“呆儿,快坐啊!人瞧着我跟你坐在一处,怕都要赞我亲民仁善、体恤下情,哈哈!”而后转头唤过店家点酒菜。那酒肆只为纳租农户而设,并没有什么稀罕酒菜。白揽子却是头一次进来,他已暗暗打算好,这顿得自己出钱。他听着施万要了一碟白肉、一碟灌肠、一碗杂燠、一盆羊血姜豉汤,不知价钱,心里慌慌估算着钱数,不知自己袋里揣的那二百文钱够不够,若不够,便得拿那半匹绢来抵……一顿饭吃下来,他竟没一刻安稳。原本已经许多天没有沾过荤腥,嚼着那些肉,却全不知滋味。施万跟他讲的那些机宜,他也只含糊点头,大半都没听进去。

天色暗下来时,施万才算酒饭饱足,打着嗝儿,唤店家来收钱。店家说总共一百一十文钱,白揽子这才大松一口气,忙从腰间解下布袋,数了钱,付给店家。施万见了,笑着起身往外边走边说:“我便不跟你争了。这顿酒菜是替你谋营生,也合该你出。秋税前,我下乡带你去跟那些农户说好。你再出些钱做东,我请那几个税吏,一起欢谈欢谈,将这条路给你上下凿通。是好是歹,就看你自家手段了。”

白揽子忙连声道谢,在酒肆门外看着施万走远,这才慌忙从独轮车上取过干粮袋,转身回去,店里老妇正在收拾他那桌碗碟。他忙叫止住,将吃剩的两截灌肠、几片白肉夹进干粮袋,这才出门推车往家赶去。

回去后,他取出那灌肠和白肉给爹娘吃,又将事情讲给了他爹。他爹听了先有些犹疑,他忙细解了一番,他爹渐渐笑起来:“若真能这般,便做不成官爷,在这乡里也能高昂起头、行走得开了。”

他们一直盼到秋天,施万来乡里查田籍、催秋税,果然唤上白揽子,让他推着独轮车,带了两只空麻袋,一家家去说。那些小农户虽有些担忧,却不敢违逆施万,都点头答应,一家拿出五厘田税给白揽子。一百多户,总共收了五十多贯钱,两只麻袋全都装满了。白揽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惊得手一直抖。施万跟着他回到家后,白揽子忙照说定的一成,数了五贯钱六百文出来,略一犹豫,添成了六贯整,交给了施万。

第二天,他换上学里那身白布襕衫,带着钱去县里。施万请了那三个税吏,一起去县里最好的那家清香楼,叫了两个唱曲的,吃耍了一场,花了三贯多钱。他又给每个税吏一人五贯钱。这路便凿通了。

回去后,白揽子雇了八辆牛车、八个农夫,挨家去要了税籍、收了税粮,运到县里。那几个税吏望见他,高声唤他过去,不须排队,便先收了他的,不但没有多加耗,反倒少收了些。少的这些,他候到天黑,又偷偷送还给几个税吏。

这样,除去运粮费用,他还剩二十多贯钱。他家那二十八亩地,辛苦一年,也剩不出这些钱。何况这只是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