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篇 焦尸案 第五章 丰(第3/4页)

他记不得昨夜服侍自己的,是否真是那老妇,也记不清夜里究竟做了些什么,却哪里敢去问?这场羞辱,过了一年多,才渐渐平复。但只要念及,周万舟心里仍旧会一阵抽痛。他却知道,人生在世,必先受得住辱。若被这些辱击垮,不但再难进一步,连这辱也白受了,因而,他只能装作无事、装作不见。

此时,盯着从焦尸身上取得的那块碎银,他却再难安稳。这银子特地从那老妇手里换来,背后刻上“和春”二字,自然是为了羞辱他,更要借这凶案将他牵扯进来,陷害他。那换银子的老汉究竟是何人?他为何要这般对我?

周万舟急急思寻了半晌,忽然想起,当日在那早宴上,老妇退下去后,他朝席上慌瞟了一眼,见知州和王豪头凑在一处,仍在低声说笑。王豪身后侍立着一人,胡须花白,垂到胸前。那人正望向他,眼里含着些关切……周万舟心又猛地一颤:王豪管家老孙!

他也顿时明白老孙为何要陷害他——

正月初十那天清早,他骑了马,出城去乡里一个豪强家赴宴,却见老孙骑着马迎面行来。他知道本府知州欲将王小槐荐举到御前,王小槐执意不从,后来却应允了拱州知州。本府知州为此着实生恼。周万舟望见老孙,心里一动,或许可以再劝劝老孙,去说服那小猢狲改变主意,也算一件功劳。于是,行到近前时,他唤住了老孙。

老孙忙下了马,躬身施礼拜问。他见老孙面上虽然恭敬,却并不谦卑,神色间甚而隐隐有些轻忽之意。他猛然想起,梁园那日早宴,老孙望着自己,眼含关切。他越发有些羞恼,你不过一介奴仆,何来胆气,竟敢俯视我?

他知道老孙之所以能如此恭而不卑,全仗一点儿自尊。人能站立,靠的不是脊柱,而正是这点自尊,这自尊盔甲一般将人护住。若想折服说动这老杂货,得先将他这盔甲剥去。这些年来,周万舟自家亲身经历了盔甲如何被人一层层剥尽,深知其间委曲。他盯着老孙,并不急着发话,审视半晌,大体看清老孙那盔甲次序,这才开口问:“你进城有何要事?”

“前去给知州回话。”

“荐举王小槐那事?王小槐主意果真定了?”

“嗯,小相公已应承了拱州知府。”

“他那主意动不得了?”

“小相公性子执拗,旁人的话,全听不进去。”

“你的话他也不听?”

“老朽只是个仆役——”

“你也清楚自己只是个仆役?”

老孙顿时愣住,抬眼望了过来,眼中既惊疑,又有些质询之意。周万舟知道已触及第一层盔甲,便直瞪老孙,加重了语气:“虽说是仆役,可如今王豪亡故,王小槐又年幼,王家便是你的了。”

“老朽哪里敢?老朽只是听小相公差遣。”

“王小槐那点年纪,他懂得什么?你若不敢,便该辞了管家一职,让敢管的人来管,否则,王家岂不要败在你手里?”

老孙顿时涨红了脸,周万舟知道已破了第一层,便进而逼问:“王家账目是否全在你手里?”

“嗯。”

“上头收支数目可都对?”

“老朽从来不敢起一丝一毫贪心。”

“贪不贪心,只有你自家知晓。王豪与我,也算有些情谊,我只问你,若查起账来,是否一丝一毫错处都没有?”

“这个……”老孙眼里露出些慌意。

周万舟知道第二层已裂了道口子,紧逼道:“若被我查出有错,你该如何交代?”

“那账目每年进入成百上千笔,难保没有些错处。不过,老朽敢对天起誓,即便有错处,只是无心疏漏,老朽绝无半点私占之心!”

“钱财上即便没有私占,常日里吃的、用的,也尽都是你自家的,没有贪占过主家一毫?”

“这……老朽长年住在主家,吃用也在主家,自然难分隔得那般清楚明白。”

“这么说,你夫妻两个还是贪占了王家?”

“老朽大半生在王家为仆,尽忠尽力,便是多吃了些,也是该当!”

“吃一口肉是吃,吃许多肉也是吃,你多吃多少算该当?如今王家没人看管,自然是尽着你吃用,便是吃尽了他家,也是该当?”

“这……”老孙嘴唇发抖,第二层盔甲也已破开。

“老少两代主人,你是忠于哪个?”

“老朽心中并无分别。”

“王豪在时,若有失误,你见了,劝不劝?”

“自然要劝,但听不听,由老相公自家做主。”

“小相公做错了事,你劝不劝?”

“自然更要劝。”

“他若不听,你便由他?”

“这……老朽只是仆人,主人若不听,老朽也无法。”

“他要杀人放火、谋反作乱,你也只是瞧着?也拿‘无法’二字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