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3页)

我靠边泊车,停在同一个地点,也就是小木屋外的碎石路上,车子里头,到处血迹斑斑。鲜血沾在方向盘和一部分仪表盘上,衣服上也有血,紧身裤上也是血迹斑斑。但至少伤口不流血了。我的生活里没有丈夫或女儿。从来没有。我自顾自地摇头。我当初真应该另寻出路,不该找警察的。应该早一点意识到,不如自力更生,自己解决问题。

我扭动钥匙,关了引擎。身子侧向副驾驶座的车窗,望着外边的道路。前不久的一个夜晚,在我的车旁边,还停了另一辆汽车。那车停的姿势别扭,引擎一直在空转。沉闷的轰鸣声就像是我透过半开的窗户,听到某处传来躁动不安的男低音。躁动不安?更像是歇斯底里。声音?更像是咆哮,一种痛苦而愤怒的厉声尖叫。我通身传来一阵冰冷的寒战。应该为此担忧吗?不管是谁在尖叫,一定看到了我的车牌。也许,不管当时情况多么疯狂,都有可能记下了车牌号码,那一串特殊的字母和数字组合很可能让我的身份随之浮出水面。

我伸手去拿旁边座位上的手提包,然后收起刚刚散落的物件,统统塞回包里。我的手掌感到阵阵刺痛、抽筋,面庞不禁扭曲,我小心翼翼地把耳环摘了下来。那个留下的人和那个离开的人。后来,我并没有问亚历克斯,那次夜半来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自以为能够自然而然地推理出来,以为我掌握的已经够多了。可现在偏偏满腹疑窦,不得安宁。我自以为自己知道些什么呢?此刻,我连一星半点的思路都没有。

然后,我进到了玄关里,脚踩着有些粗糙的绿色地毯,呆站在这里,没有脱鞋,只顾侧耳细听。起初,只有一片阒寂。后来听到客厅传来一个声音。听上去有些踌躇,是动物脚趾的“啪哒”声。我知道是谁在靠近。等提里斯出现在眼前,我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双膝跪地,贪婪地向它伸出双手。猫的皮毛用手指摸起来十分柔顺,我这才意识到过去二十四小时里,自己是多么渴望这份感觉——渴望接触,渴望沟通。细思量,我的整个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抚摩着提里斯的背,挠着它的耳背,听着它欢快地“咕噜咕噜”叫。它一边舔着我的手指,一边又嗅嗅伤口,出人意料地颇具兴致。它把鼻子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按在凝血上头。接着,又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始细致地为我清理伤口,粗糙的舌头舔着我的伤痕。起初我也由着它这么做,心里想着,这下我们——猫和我——的生命终于联结在了一起。往事已成过去,对未来我们又一无所知,但至少此时此刻,我们相依为命,彼此融为一体——它的唾液和我的血液。

它用眯起的黄色眼睛打量着我,而我则故意地挪开了手。它缓缓地站起身。提里斯。对一个宠物来说,这个名字真够奇怪的。是亚历克斯起的名。我记得他解释说,米纳斯·提里斯[1]的意思是守卫之塔。我一边双眼紧盯这只黑白相间的猫,一边摸索着身后的门把手。提里斯和我四目相望,其中一个眼神里透着好奇,另一个紧张难堪。

“好吧,”我终于开口说道,声音如此嘶哑,让我不得不先清了遍嗓子,才继续说了下去,“你该去外面溜达溜达了。现在就去!”

猫扭头看向别处,也不再理会我的爱抚是多么突兀,径自漫步出去了。我等它一出去,就关上了门,还反锁了。等转过身来,我瞥见墙上矮矮地钉了一个钩子。恐惧刺入我的胸膛,来势汹汹,让我呼吸困难。

挂在钩子上的,是一件四岁小女孩的牛仔夹克。我瘫倒在地。难以想象的念头再度降临。这不可能。

我揉了揉眼睛,看到手上一道又一道黑色的眼影痕迹,发觉自己正涕泪俱下。斯米拉。我对不起你。

但是不可能得到原谅。我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虚伪,如同一个骗子。这么千方百计地寻找她有什么好处?错误理所应当归咎于我,并且当初早就应该换一种做法,这双重罪责似千钧之负,重重地压在我的胸口上。我想着当初应当怎么做,又不应当怎么做。要是当初……那她兴许还会出现在这里。

终于,我不得不狠下心来,死命地掐了自己的脸颊和手臂一把,才止住了胡思乱想。我的思绪为什么要驶向这条不归路?弄得好像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似乎全都于事无补了一样。弄得好像斯米拉已经……突然,恐惧和负罪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愤怒,席卷着我的整个身体。我狠狠地把手提包往衣橱扔了过去。

“你个混蛋!”我哀号,“你究竟把她给怎么样了?”

但是我是唯一听到这声发问的人。这些话究竟冲谁说的,也并不清楚。至少我并未打算先把这番话大声说出来而后快,还没来得及在暗影的纵深处冒险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