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诡计 利马症候群(第40/44页)
“什么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集团要有人继承,就要香火旺盛。顺发,不是我说你老婆,这几十年下来,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你给我闭嘴,闭嘴!”顺发老婆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我探出头去看了一眼,顺发和旁边几个人一起才把她给拉住。只听她又道:“没有孩子又怎么样?难道我们顺发……几十年来兢兢业业,又是长子,就没有资格继承老头子的……”“不是说不能,而是说要拿的少一点,你们才一个人,我这边……”我虽然背对着顺启,但也能感觉到他现在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更别说顺珍了……”顺启又补了一句。顺珍敢怒不敢言,跺了跺脚然后进病房看陆金龙去了。我把头缩了回来,心中为金龙老爷子感到不值。这么多年所建立起来的伟业,眼看就要被这帮只知道窝里斗的废物们糟蹋了,一个说年长的跟不上形势不能继承,一个说女的不能继承,一个说没有子嗣不能继承,一个又说自己是长子所以一定要继承……谁也不肯让对方半步,就好像彼此之间一点血脉关系都没有。
诚如叶叶所说的,血脉并不是最重要的,没有血脉基础也能像亲人那样生活在一起。而看看眼前这些不孝子,为了身外之物甘愿斗得你死我活。见到这一幕之后,我对我之前所遵循的逻辑法则又产生了新的认识,我知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依照着逻辑顺序而排列,人和人之间既能逾越身份的障碍走在一起,也能因为利益的分歧而老死不相往来。这一切都没有定数,我以往那个由宿命所塑造起来的世界得推翻重来了,我得一点点地接受叶叶和我继父那样的世界观,才能更好地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我正在惆怅的时候,墙的那边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我走过去瞄了一眼,发现走廊里空无一人,我想他们是都进去看陆金龙了吧,难道金龙这回就要撑不住了吗?我也蹑手蹑脚的靠近病房,透过玻璃我看到一圈人正围在金龙的身旁,而旁边站着似乎已经无能为力的医护人员。见到这番景象,我长叹了一口气,正想离开,这时从人丛的空隙里我却看到了金龙,看到了他那双无助、哀怨,同时又充满困惑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柔弱、可怜得就像……就像那时候也躺在病床上的我母亲的眼睛。他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这些冷酷的人;她想乞求着什么,但病魔正折磨得她,折磨得她一动也不能动、一句话也不能说。他的嘴唇不停的颤抖着;她仿佛想要和我说什么,仿佛想要叫唤我的名字,但即使我冲着她大叫着“妈妈”她还是一点都听不见。他的双眼失去了光芒,我看到那群医生正不停地电击着他的前胸;来为她穿冥衣的人翻过她的身,露出她背后一个硕大的洞口,他们试图堵住那里流出的脓血……她这时完全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自尊,仍凭别人脱光她的全身、仍凭别人为她穿上冷冰冰的衣服,我也无法阻止……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阿明和阿悦胸前被子弹贯穿的血洞会一直进入我的噩梦,因为它们唤醒了我小时候对于母亲的回忆、唤醒了我对于分离的恐惧。这些年来、这些我失去妈妈的日子里,我渴望重新被爱,但我拒绝接受一个不是我亲生父亲的人的爱,我因此放逐自己、让自己堕落到匪窝里去……我因此封闭了自我的情感,逃避进一栋由秩序和理性所搭建起来的空中楼阁里。
这眼前的一幕是多么的熟悉啊,在那一刻我仿佛就看着自己的母亲是如何死亡的,我趴在玻璃窗上失声痛哭起来。我想起了妈妈是如何哺育着我;我想起她身上清新自然的香味;我想起当我做对做好事情的时候她是怎样夸奖我的;我想起她是怎样一口一口地给我喂饭吃,还当着我朋友的面骄傲地喂给我吃,我害羞地丢下了妈妈逃开,我害怕被人说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但我现在完全知道,她是想尽量弥补我父亲早夭给我带来的缺失,即便是后来找到一个……
我沉入无穷无尽的回忆中去,这些回忆我本已封存起来,但在今天,我望着面前的那双失神的眼睛又都统统回来了。我在以前害怕记起这些来,但现在……我感到这些真实的经历才是我需要的,我需要不停地从回忆里获取再生的动力、获取能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也许能够记起那时候的痛苦,才不会对任何在意我的人又一次冷漠。
我也同时记起我那时是多么冷漠地对妈妈,我叛逆、我反抗、我……我的身子几乎倒在地上,这时感到背上一凉,一只手搭在了我身上。我惊觉起来,抹掉眼泪,转身看到那原来是一位护士。我看着她,好想对她倾诉这一切,但我忍住了,我知道自己情感的决堤是因为我让自己冷静得太久了,所以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可是我又怎么能够立马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