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猫记(第4/6页)
此刻,另一种痛苦从我的口腔深处的神经中抽搐着,在这不断升级的牙疼中,我好像见到了南泉山上那只身首异处了的猫,又好像见到了我幼时那只被处死的血淋淋的猫,它们和我怀里的这只一样都是美的。也许正因为如此,美才成了一种罪过,是的,美是会犯罪的,犯了诱惑罪,对于这种罪,南泉和尚说,只有处以死刑,立即执行。
现在,我的刀已开始触到它(她)的白毛了。
忽然我闭着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白光,我立刻睁开眼看着窗外,又是一道,从夜幕的乌云里掠过一大片令人目眩的白光,那是闪电。接着从苍穹深处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炸开了一个响雷。这雷声尽管只有一瞬,但却充斥了我的小阁楼、我的耳膜和大脑。我松了手,刮刀掉在了床上。此刻差不多刀尖就要刺进它(她)柔嫩的肌肤了。
它(她)察觉了,是上天的惊雷提醒了它(她),立即扭动起灵活的躯体,从我的怀里逃脱了出来,跳到床的另一头盯着我。它(她)发现了那把刀,它(她)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巨大的痛苦,它(她)现在什么都明白了。
它(她)发出了绝望的叫声,这声音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雨点一同敲打我的玻璃窗。我理解的它(她)的意思,它(她)的呻吟就像几千年来所有苦命的痴心女子。转眼它(她)的眼神里又充满了无奈的哀怨与仇恨,我真怕它(她)会扑上来咬断我的喉咙,我哆嗦了,但我还是大着胆子要上去和它(她)重归于好。
它(她)拒绝了。
它(她)不再像那似水柔情的美人的化身了,而更像是一个被遗弃了的苦命人。它(她)对我充满了恐惧和敌意,弓起了身子,随时都会逃得无影无踪。
雨,越下越大,雷声再一次响起。而缠绵的痛苦从心底和牙龈里两个方向升起遍步我全身。
它(她)走了,走得如此从容不迫,没有回头,保持了它(她)的尊严与风度,消失在灯光中。我没有追,我还敢追吗?
时间仿佛停滞了,只有雨点不断敲打着窗玻璃。
我牙疼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疼得似乎牙齿已不再属于我了。我用了各种药,也去看了牙医,但毫无效果,始终查不出病因,是一种神秘的惩罚吗?此后的三天,牙疼愈演愈烈,而那只猫也再没出现过,甚至连隔壁的女邻居也无影无踪了。我用力敲她的门,却没有反应。我只能到楼下去打听她的情况,楼下一位老太却说从没见到过我所说的这个女人,并且还说我隔壁那间房已经十几年没住过人了,根本就是空关着的。至于那只猫,老太也从没见过。
真不敢相信,可难道我亲眼见到的都是假的。于是我又忍着剧烈的牙疼,问了这一带其他十来户邻居,都得到了相同的回答。他们建议我到精神病医院里查查是不是有什么病,还有人神秘兮兮地说我遇到鬼了。
不,它(她)和她都是的的确确存在的,到底是我疯了,还是整个世界的人都疯了。我有一种感觉,如果不弄清楚,可能我的牙疼一辈子也好不了了。我决定冒一次险,用力地撞开了隔壁的那一扇门。天哪,这房间与几天前的景象完全不同了,地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房梁上结了密密麻麻的蛛网,家徒四壁,空空荡荡的,布满了凄惨阴冷的空气。的确是许多年无人居住了,可前几天,我明明在这房里与那女人说过话。噢,我的牙疼又开始折磨我了。
我疼得浑身软了下来,坐倒在地上,扬起了一地的灰尘。我回想起那只猫,但剧烈的牙疼使我脑中天昏地暗,但我唯一清楚的是,我明白我已永远失去它(她)了。
忽然我仿佛看见了什么,那是南泉山上,南泉和尚的徒弟赵州正头顶着草鞋,走出山门。他在向我微笑着,镰刀与南泉和尚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座高大的禅院与一只复活了的猫。
我现在终于能明白赵州为什么要头顶草鞋了。
写于1999/6
附录:关于南泉斩猫
本人的《恋猫记》在榕树下发表以后,众多网友都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有好的,也有歹的,但我从不介意,我甚至希望大家都能来批判我,最好开一个批斗会,这样才能使我保持清醒的头脑。
南泉斩猫是一个古老的故事,我中学的时候就知道了,两年前又看了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加深了我对这个故事的印象。这种印象一种纠缠着我,终于使我在1999年的六月完成了这部幼稚的小说《恋猫记》,压到一年后的现在才放到网上发表,正是说明了我对它的疑惑和犹豫不决。
许多网友表示无法理解南泉斩猫中的赵州为什么头顶草鞋。这是很正常的,我说过没有人能真正了解赵州的行为,所谓的解释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终级的答案。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不能思考,相反,越是艰难的课题越能激发起人类探索未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