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第7/7页)
翻译说:“现在他已经走远了,你可以说了吗?”
“好的。”被松绑了的红妹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对着直指她胸口的军刀。她捋了捋头发,眼神中闪出一种光彩。她挺直了身体,军刀尖前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仿佛在嘲笑着苍白的锋刃,她的衣服紧紧包裹着的似乎已不再是诱惑,而是一团灼烈的火。
突然,她骄傲的胸脯向前一挺,军刀尖深深地刺了进去。这让小胡子措手不及,他根本无暇抽刀,从红妹胸口喷出的鲜血已经溅在了他的脸上。
我惊呆了,身体麻木了,仿佛已不再属于我自己。我看见红妹的嘴角依旧带着微笑,只是胸口上多了一把长长的军刀,血液正源源不断地向外喷出。然后,红妹倒下了,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完全被染红了。血流到了地上,于是泥土也红了,血流到了芦苇秆和叶子上,于是它们也红了,血流到了池塘里,于是我的眼前也一片猩红了。她的血仿佛永远也流不完,一直汩汩地往外涌,我从她的血中嗅到了那晚把头埋在她的胸脯中才能嗅到的味道。
那条狼狗还在贪婪地伸出舌头舔着泥土里的血,小胡子把军刀从红妹的胸口抽出,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当他们要离去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从古墓中传出的声音,当场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我看见花旗兵了,他竟从古墓中爬了出来,他的身上和脸上全是昨晚被我爹揍的伤痕。花旗兵露出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他愤怒了,真正愤怒了。他像一个真正的军人一样扑向了小胡子日本人,他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呼啸一把将小胡子扑倒在地,狠狠地掐住了他的咽喉。周围的日本兵立刻用刺刀刺入了花旗兵的背脊,但花旗兵死不放手,继续狠狠地掐住小胡子,直到花旗兵的身上出现了二十几个刺刀窟窿,血溅起半天高,才彻底断了气。
日本兵费力地把花旗兵扳开,小胡子的嘴里喷出许多血,翻译用手去试了试他的呼吸,然后沮丧地说:“完了,被活活掐死了。”他们把花旗兵的尸体验明正身之后,便把他和小胡子两个死人一同拖走了,只剩下红妹继续躺在地上。
日本人走了,我从水中爬出来,趴在红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脸。我仿佛能看得见她的灵魂正离开她曾经火热的身体,像一缕轻烟飘到高高的云端里去了。而芦苇荡依旧平静地横卧在苏北平原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但却染上了三个国家的人的血。
12岁的我吃力地抬起了红妹,她好像突然轻了许多。我们向芦苇荡的深处走去,筑巢的水鸟们被惊起,在我们的身边飞舞。我踏着猩红的泥土走着,红妹被芦苇永远地隐藏了起来,永远。
写于1999/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