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1.1969年除夕夜灭门案(第8/9页)

“他们中毒了。”两人中的一个问答了她。

因为两人都戴着面具,声音显得遥远而模糊。

“中毒?”二弟愣了一下,接着他咳嗽了两声,“那现在……应该立刻去医院……他们……我……”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似乎是突然软了下来,开始呕吐起来,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就消失了。

那两个人好像就是那么站着,眼睁睁地看着他二弟倒在了地上。

“他好像在看我们……”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朝他看过来。

“不用管他。我们现在应该尽快解决楼上的人。”另一个冷冰冰地回答。

“他们好像分别在三个不同的房间里。”

“我听见声音了。”

他们各自从包里取出一根长长的棍子上了楼。那是电棍吗?看起来真像。

徐子健听到敲门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凄厉的尖叫声,他相信他听到的是他弟媳妇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在颤抖,但他无法感觉自己的身体。他想拔腿逃跑,但他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

还有个人在说话。

“每个人都会成为哲学家。”那人道,“唯一的要领就是得不断重复。比如当你看了一万本书,比如,你走过几十万条街道,去过无数地方,就成了旅行家,比如你每天都在上馆子,吃遍大江南北,就成了美食家,重复又重复的行为会让你得到不同的感悟,同理,如果你杀了很多人,你自然也会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徐志摩在上床和下床之间就写了不少好诗……”

徐子健感觉有人走近他,冲他的肚子踢了一脚,他像座石膏雕像那样,轰然倒在地上。他的腿重重撞在地板上,他能听到膝盖摔碎的声音,但很奇怪,他竟然感觉不到痛,他好像完全麻木了。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那人慢悠悠地低声吟起诗来,“偶然投影到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芒……”

“徐志摩?”一个男人问。

“是啊,当你看了很多书之后,你就会发现,只有坏男人才能写出好作品。所以我从不计较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读过他的诗,但只不过是因为他太有名了。——他们还有多久?”另一个好像正低头看着地板上的他。

“他们会腰部酸痛,四肢无力,然后急性心力衰竭致死,至少要一小时。不过,我们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我也这么觉得。”

好像有人上楼了。另一个则在他身边走来走去。过不多久,好像有人拎起了他的腿,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刚刚打过蜡的地板上滑行,地板上的蜡味直冲他的鼻子,直到他的手碰到了八仙桌的桌腿,他的腿才被重重丢在地板上。他相信自己在冒冷汗,他的腿在发抖,尽管,他完全感觉不到。

楼梯上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怎么样?”拉他的男人问道。

“都死了。”

有人笑了笑,“那拜托你了。”

“你放心,我动作很快。”

“今天可是最新鲜的,我还带了冰块。”

另一个低声笑起来。

可徐子健的心却像秤砣一样重重地砸在地上。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想起妻子最后的声音,“我的腿好像……”她的腿一定是不能动了。

她从来就不是漂亮的女人,当初娶她,只是因为她有个在食品店当经理的父亲,再加上她盯他盯得很紧,几乎每天都来找他,于是,他就顺水推舟,把她娶进了门。结婚三年后,他开始后悔了,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在医院工作,医院里多的是漂亮的女护士,当时,他看上了其中一个,只可惜,那时他只是保卫科一个小小的保安,又是已婚身份,所以对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几个月后,她嫁给了医院的心内科主任。他就是从那次挫败中感悟到,权势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重要。那个女护士的丈夫,后来因为他的告发,在一次运动中被人从窗口扔下去当场摔死了。

那天,他站在医院冷寂的花园里,看着几个人把那个男人的尸体抬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感。他看见女护士在墙角哭泣,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那个女人抬头看着他,叫了一声主任。当天晚上,他把那个女人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令他失望的是,这次交欢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快感,虽然事后,他还是保住了这个女护士的工作,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跟她有任何来往。那段时间,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期待自己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已经很久了,正好有个机会。卫生局的领导,看上了京剧演员杜雨晴家的藏画,而杜雨晴的丈夫就是医院的副院长。从医院保卫科慢慢爬上来的经历告诉他,没有人是绝对没问题的,而你的顶头上司,往往是你最容易击败的对手,因为你了解他,而他又信任你。他发现这位副院长多年前曾写过一篇讽刺社会主义的杂文,此文被登在解放前的一份文艺刊物中。后来,就是那篇杂文,让副院长乖乖退出了历史舞台。